城市里的雪,是新闻,是热闹,是朋友圈的九宫格。而怀柔的雪,是静悄悄来的,像一位熟稔的老友,轻轻叩了叩山居的窗。
清晨推开门,冷冽的空气带着甜润的草木清气,直扑进肺里。眼前的世界,已然改换了模样。昨夜还裸露着灰褐色肌肤的连绵山峦,此刻都覆上了一层松软的、厚厚的雪被。那雪白得不刺眼,是那种安详的、暖茸茸的白,衬得天空是一种水洗过似的、澄澈的淡青色。远处的慕田峪长城,宛如一条偶尔现出背脊的银灰色巨蟒,静卧在崇山峻岭的雪浪之中,沉默着,却自有千钧的重量。
山脚下的村落,红瓦的屋顶积了雪,像一块块撒了糖霜的方糕。农家院的灯笼还亮着,在清白的晨光里,晕开一团团怯生生的红晕。柏油路成了最好的画布,尚未被车辙打扰,平整地铺向远方。偶有一两只麻雀飞过,扑簌簌震落枝头的雪末,阳光下,便是一闪一闪的晶亮。
这里的雪,似乎也落得比城里从容。没有高楼气流的搅扰,它们直直地、缓缓地飘落,你能看清每一片雪花的轮廓。它们落在结了薄冰的雁栖湖面上,悄然无声;落在院子里那架忘了收起的秋千上,给座椅铺了条天鹅绒垫子;落在我伸出屋檐的手心,久久不化,凉意是那种透心的、干净的清醒。
晌午过后,村里渐渐有了人声。民宿的主人开始清扫门前的雪,嚓嚓的,富有节奏。有游客穿戴鲜艳,笑着走向山路,脚印深深浅浅,是雪地上最早的诗行。孩子们总是最快乐的,团起雪球,笑声撞在山壁上,又清脆地弹回来。这喧哗并不扰人,反倒让这雪后的寂静,显得更丰厚、更踏实了。
我更喜欢傍晚。雪停了,夕阳给西边的山脊镀上一道极淡的金边。炊烟从几处烟囱里袅袅升起,笔直地,融入靛蓝的暮色。世界重归一种巨大的安宁。那种静,是有声音的——是雪从松枝上滑落的“噗”声,是远处冰面细微的开裂声,是心里那点城市带来的浮躁,被一点点滤净、沉淀的声音。
夜里围炉,煮一壶朋友自采的山楂茶。窗外,雪光映着,能依稀看见远山的轮廓。忽然觉得,在怀柔遇见这场雪,是幸运的。它不像城里那样,是一场匆匆的、被观赏的仪式。在这里,雪是环境本身,是你可以走进、触摸、甚至与之共呼吸的一场沉浸。
它让你记起,雪本来的样子,就该是这样:覆盖一切,柔软一切,让时间变慢,让心变得空旷而宁静。这场落在怀柔山间的初雪,或许明朝也会化去,但它留下的那种清冽与安详,已悄然沁入了土地,也沁入了过客的心脾里。
这,便是京郊献给冬天,最沉默也最深情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