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妈妈离开我们已经九年了。
妈妈是一名小学教师,从我记事起,一直在我们的村小任课。我们村是壮乡,共九个姓氏,其中韦氏人口估计占65% 以上。妈妈也姓韦,所以据说妈妈刚嫁来村上时,韦姓人家都称呼她做“姑仔”,后来,渐渐的,别姓人家也是这样称呼她。除了课堂上学生称她为老师外,全村无论老老少少都叫她做“姑仔”。年少的我很不解,就问妈妈为什么人家这样叫?妈妈说,这是他们把妈妈当自家的人来叫呗。
孩子们特别喜欢妈妈的课,她能用自己的一套方法,让孩子对课堂感兴趣。全村上下,她能叫得出每个孩子父母的名字或排号(比如六嫂九婶),不管是路遇还是在洗衣埠头,抑或地头田间,她都能利用一切机会和家长谈孩子的表现和注意事项,尤其是鼓励孩子方面,很有经验。以至于几十年过去,大家都纷纷说着她的好。
妈妈最初的身份是以民办教师去任教的,所以八十年代分田到户时,我们农村户口的也分到了田地。当时,她真的很担心,身为教师的丈夫(我的爸爸)怎么会有犁田种地技能?当田地分下来后,我们和伯父家共分得一头黄牛牯。所以我们家很多农事,是和伯父家一起完成的。若干年后,牛渐渐老死,我们又和表哥家结成对子干农活,我们和表哥家结成了深厚的友谊。后来证明,天资聪颖的爸爸,运用科学种养技术,把田地捣鼓得很好,打消了妈妈的担忧。
分田到户时,奶奶六十多岁,一天到晚去山脚下开荒,把我们家的旱地面积增加了一倍多。我们从那时起,也帮助大人们干起了农活。妈妈总怕做得不好,被大伙笑话,课余时间总是奔忙在田间地头。因喂养的猪和鸡较多,积攒了很多农家肥,这么多农家肥,几乎都是妈妈挑出去的,所以村上送号:“挑粪老师”。
农耕晚造种马蹄(荸荠),妈妈常带我去沙洲地割绿肥,踩下马蹄田里,收获的马蹄又大又甜,色泽鲜美。
小时候,家庭的民主氛围很浓。有一年冬天,我们几兄弟说:明年我们家也种西瓜吧。爸爸说,西瓜很难服侍的,从长苗开始要喷洒草木灰防虫,还要大量箕草铺垫,才方便藤蔓攀爬,特别重要的是,要农家肥,很肥很肥的那种……我们家不是有么?我们问。妈妈插话道:是要狗屎才够肥。于是,那个冬天,我每天早早起床就去捡狗粪,在当时同村的同龄人来说,应该是绝无仅有的吧!春天到了,爸爸和妈妈把肥埋下一个个圆型的苗莆下,当做日后生长的养份。管理方面哥哥最拿手,因为他细心且耐得烦。那一季的西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用现在的话来说,没有之一。
其实,我最害怕暑假,放了暑假,妈妈肯定是最主要的劳力,(当然爸爸也不闲着,分工不同罢了)。暑假里,哥哥负责放牛和养鸡鸭。去地头的活经常就是我和妈妈的份。打赤脚去收割黄豆,拔花生,打谷插秧种红薯……一整个假期下来,人也晒成黑碳。我煅练成可以光着上身去挑禾秆,身子也不觉痒的境界。一次,和妈妈去锄木薯草,间或施肥,为求尽除,顶着烈日的锄草的效果最佳。又晒又渴时,我说,回家歇歇先吧,这么大太阳怎么顶得下。妈妈心疼我,让我先回。我又不忍一个人当逃兵,任凭汗水浸入眼睛且生气地锄,一不小心就锄伤了脚。妈妈赶忙去地边嚼碎了我不认得的草药,在给我缚上时,我分明看到她眼眶湿湿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小孩总喜欢过年,每逢过年,妈妈都为我们添置新衣新鞋。那种新衣新鞋的味道,让人陶醉。那时村上日子过得不好的,妈妈总喜欢帮忙,悄悄的给五保户送些钱,给困难户送猪肉甚至衣物……
我毕业工作还没到一年,爸爸就因病去世了,妈妈的天也似乎崩塌了。白发和皱纹极不相称地妆扮着她。老奶奶也一年比一年老了。妈妈总是说,等老太太百年龟寿该怎么办?村里的人纷纷说,姑仔,不用愁,有我们!
几年后,妈妈和村上一位丧偶的叔叔重新组建家庭,那边三个孩子,和我们成了异姓兄弟。重新得到父爱的我们又过上了美好的生活。然而,美好的生活总是那么的珍贵和短暂。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继父也在某一年的秋天辞世,再给妈妈又带来轰然一击。 妈妈的身体因劳郁成疾,为了养病和排遣妈妈的苦闷,我们提前为妈妈办了退休手续(妈妈后来已取得公办资格),于是接她进城帮弟弟照看孩子。身虽在城里,也常常挂牵乡下的家,总说,有一件事没完成。我们都知道,她指的是继父的小儿子还未结婚。她的身体状况很是不好,奶奶的身体又无法自理,乡下的牵挂一天天在加重一一 我还是回家吧,和你奶奶做个伴,妈妈和哥哥商量。你们也为我医治了这么久,就让我采取民间疗法吧,让我有尊严些。还有,就是催你弟(继父的小儿子)快点成家。
回了乡下的妈妈,面对着一大个房子是害怕的,睹物思人,心境也不好,奶奶耳聋,难以交流;再加上是个病人,心愈加烦躁起来。但仍时时对我说:我知道你忙,不必整天都回来……
小弟结婚后的第三天,育我教我,疼我爱我的妈妈与世长辞。那一年,汶川大地震。那一年,我们失乐园。妈妈的丧礼很隆重,全村的人几乎都来为她送行,为她们永远的“姑仔”送行。还有,生前妈妈担心的婆婆百年后事,也办得风风光光,这是后话。 今年的母亲节准备到了,仅以此篇,送给天下的母亲!送给关乎母亲冷暖的我们!
2017年5月8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