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身边一个女声的音量突然提高,何溟眨了眨眼,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先去趟洗手间。”
他摸了摸唐清的头,背影消失在餐厅拐角。
在一起三年的情侣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还停留在每天互发消息道早安晚安,闲暇时打电话通视频,偶尔约会。
唐清吃了一口何溟为她点的巧克力蛋糕,她一直不爱吃巧克力,何溟却好像从来不记得。
“很好吃的,你尝尝嘛。”何溟总是撒娇求她吃一点。到后来,连唐清自己也懒得再为巧克力的事辩解了,索性吃掉。
今天唐清说,她想要搬过去和何溟一起住。
何溟的睫毛颤了颤,接着就开始盯着唐清的脸发呆。
最近何溟越来越爱这样看着她走神了,那眼神很奇怪,像是在看一件古物。
等何溟离开后,唐清心里的怪异感越发强烈。
她很爱何溟,爱得不得了。
不管是大学时期何溟第一次见她时莫名其妙红了的眼眶,还是之后何溟让人无法招架的追求,都让唐清心动千千万万次。
在那之前,唐清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些过于甜蜜的事物,比如爱情。而何溟的闯入就好像是爱情本身。
喜欢何溟笑着看向她的眼神,绵长又甜腻。喜欢电话那头何溟软糯的“早安”。喜欢何溟从身后抱住她的感觉。喜欢让何溟弯下腰,她则快速地吻一下他的泪痣。喜欢何溟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再低下头给她一个吻。喜欢何溟。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到奇怪的呢?
喝醉的何溟在电话那头抽泣着,唐清着急又心疼地不断询问他在哪里。
“不离开我好不好,求求……”
唐清则温柔地安抚着他,直到何溟的手机没电,电话被迫挂断。唐清一夜没睡,她的心早就整个放在了何溟那里,电话挂断,她和自己的心也失去联系。她的脑子里全是对方说的无数声“求求”,他的语气委屈且痛苦,唐清没想到何溟是如此害怕自己离开,但是她明明从来没想过离开他。等到第二天早晨,何溟打来电话解释道自己只是工作压力太大,在酒吧多喝了一些,之后打车回家就直接睡了。
她没有再谈这件事,她想何溟应该是不愿意露出这一面给自己的。虽然她总有一丝疑惑存在心里。
可惜的是唐清从没有去细想这件事,因为她到现在也不知道,何溟说的不是“求求”,而是“秋秋”。
“同居的事,等我们的工作稳定一些之后再说,好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何溟已经回到了座位上。
唐清总是在妥协,以至于这一次她赌气地说道:“我不要,我就要和你住一起。”
何溟又沉默着看了唐清好一阵子,然后缓缓开口说道:“那唐同学,我们分手好不好?”
三年前的一个夏天,唐清取完快递就打算回宿舍,在路上撞到一个心不在焉的男生。
她下意识道歉,对方却没任何反应。唐清抬头一看,男生正红着眼眶看着她。
后来何溟说那是一见钟情,唐清翻了个白眼,说道:“谁见到喜欢的女生会直接哭出来啊?”
何溟不说话了,牵着唐清的那只手松了松。
何溟一直叫唐清“唐同学”,唐清为此曾多次表示不满,认为这太官方。
“你可以是所有人的清清,但在我这里,永远都是十八岁的唐同学。”何溟吻了吻她的手背。
唐清那时才感受到“同学”这个称呼是如此的暧昧。
唐清二十二岁生日那天,何溟送了她一条一字肩黑色长裙,颜色和款式单调,成熟的风格是唐清从没有尝试过的。唐清不喜欢黑色,就像对巧克力那样不喜欢。
“喜欢吗?”何溟期待地看着她。
唐清只能哄他,装作喜欢的收下了。这条长裙一直被挂在衣柜里,周围是一片五颜六色。她从不会为这些事生气的,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何溟从来不记得她的喜好。
而唐清快速掩藏起来的不愉快还是被何溟捕捉到。
他其实非常清楚,眼前这个人不爱巧克力,不爱黑色,性格大大咧咧,是一个很简单的小女生。
何溟以为自己可以把以前和未来的爱都给她,但他到之后才明白,哪怕两个人长得再相似,也永远不会是同一个人。
高中开学的前一周,何溟骑自行车摔到了腿,正好可以免受军训的折磨。
他和几个病号坐在一起看大家在烈日下军训。优越的五官让他从小到大都能很快被大家发现,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很难记住别人的长相,于是他索性不去刻意记忆,从而变成了一个脸盲。
何溟不记得在军训期间被多少人搭过话,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样的帽子,甚至有一些他都没分清男女。还有拿着西瓜的学姐走过来围住他,那一刻他摸着身边的拐杖,莫名感到一丝凄凉。
有一个人把他从无趣的人生中解救了出来。
哪怕穿着统一的军训服,帽子为了遮挡阳光压得有些低,汗水滴落,她也还是优雅得像一件艺术品。
她走到休息区来喝水,何溟正巧就坐在她水杯的旁边。何溟坐在板凳上,抬起头,发呆似地看着她抬起下巴,白嫩的脖子完全暴露在阳光下,被晒得有些泛红。帽子遮挡住的阴影里,长长的睫毛微微自然地卷翘。
她最后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水,才注意到身边痴痴看着自己的何溟。
她忍不住笑了,很自然地用手摸了摸何溟的头,然后转身回到了队伍。
军训结束后,何溟才知道她就在自己隔壁的班级,名字叫唐晚秋。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心动,之后他会知道,这也是最后一次。
何溟表白的那天,一切准备都很烂,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他只是午休时出教室透透气,正巧看到唐晚秋从卫生间走出来。两人对视了几秒,唐晚秋感觉到对方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没有一句情话,他只是小声地说着军训的事情,未经任何思考就突然拉起唐晚秋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
“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唐晚秋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居然笑着点了点头。
“我嘴笨,好害怕你会觉得我是个傻子。”
唐晚秋轻轻笑了一声,指了指何溟的胸口说道:“是你的心跳在表白喔。”
她的头发是很好学生的黑长直,何溟爱用手指缠绕起她头发的一小束,来回卷绕。唐晚秋则笑他像一只爱玩毛线的粘人猫咪。
唐晚秋喜欢各种各样的巧克力,但吃得并不多。于是何溟就隔三差五地送给她一块精致的巧克力,并加上一张自己写的小卡片。唐晚秋会开心得“哇”一声,小心翼翼地接过,再踮起脚,抬头吻在何溟的脸上。
唐晚秋爱穿黑色的衣服,她说黑色很酷很神秘,自己其实一直立志当一只高贵的黑天鹅。何溟坐在操场上哈哈大笑,唐晚秋则生气地抬起手打算打他。何溟笑嘻嘻地抓住她的手,顺势把唐晚秋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要是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和你在一起多好。”何溟抱着她小声说道。
“那你会腻。”
何溟把额头贴在她的后颈窝上,声音闷闷的,听不出语气:“是溺水的溺。”
收到唐晚秋的分手短信是在晚上11:23。
何溟正躺在异乡的大学宿舍里。手机上这五个字的短信,他一动不动地盯了十分钟。
“我们分手吧。”屏幕上的字越来越模糊,仿佛结上了一层冰。
他一晚没睡,订了最早的飞机,这期间不停地把手机打开,锁屏。发送的“为什么?”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下了飞机,何溟花两百块直接打的去了唐晚秋的学校。
“溟溟,你直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小男生。我喜欢上了别人,一个学长。”唐晚秋从宿舍出来得很匆忙,只穿了一条简单的格子长裙,应该是睡衣。她的头发早已不是黑色的直发,而是红棕色的卷发。
夏天的早晨温度还不高,风吹着甚至会有些冷。何溟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什么也没说,只是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对不起。”唐晚秋伸手轻轻擦拭去何溟的眼泪,又开口说道:“或许是我们遇到得太早了。”
“不分手好不好。”何溟低头看着她,声音在颤抖。几个打算去吃早饭的女生走过,来回打量着这对男女。
唐晚秋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地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唐晚秋把外套塞到他的手里之后,转身回了宿舍。
何溟在原地站了几分钟,直到手机振动了一下。
是唐晚秋发来的消息,也是最后一条。
“等你成熟了,你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子。”
何溟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大吵大闹是在小学五年级,父母在家签离婚协议书,亲戚们也都来了。何溟被关在卧室里,哭到嗓子沙哑。
最后他哭累了,麻木地看着房门被打开,母亲进来抱了抱他。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了,自己哭得再撕心裂肺,也留不住任何东西。真正要离开的人,从来不会被任何事物阻拦。
不管是那时转身离开的母亲,还是此刻不再属于他的唐晚秋。
何溟已经忘了那天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是谁把他送到了医院。
他醒来后摸着自己的脸,似乎还能感受到唐晚秋的手短暂停留的温度。她连离开的时候也很温柔。
回到学校后,何溟开始变得恍惚。他上课发呆时会想,唐晚秋说的成熟到底是什么样子。
谈恋爱时,他把和唐晚秋的每一个纪念日都记在了备忘录里,日历里也都是标红的日期。
他晚上都会拒绝朋友们打游戏的邀请,因为他几乎每晚要跟唐晚秋聊天。怕室友的声音太吵,他还会特意跑到天台上去,风刮得他的脸生疼,但耳机里少女轻轻的呼吸声好像暖气,让何溟的耳朵迅速升温。
他平日里话不多,但在唐晚秋这里,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唐晚秋有时会在电话那头被何溟逗笑,何溟也跟着一起傻笑。挂电话前,她会说一句夹杂着手机电流音的晚安,细微的杂音像一个个在远处绽放的烟花。
何溟从来不想说什么晚安,他只想说“我好喜欢你”。
她的学长一定是个成熟可靠的人吧,不会忘记她不爱吃辣的,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有小脾气,也不会让她继续任性下去,怕她长胖或许还不会给她买巧克力。何溟在吃饭时这样想。
她和她的学长在一个城市,一所学校,或许还是一个专业。原来心与心的距离真的和现实距离有关,就像何溟无数次抱住她时,或许就是他们心的距离最近的时候。
夜里何溟收到某个朋友发来的短信,他又想会不会在某个夜里,唐晚秋的手机微微一震,她会恍然地以为还是他发去的晚安。
他在无数个潮湿的夜里清醒着,但只是他自认为的清醒。他只是无心睡眠,一遍又一遍地陷入回忆。
唐清的出现似乎让他走出了回忆,因为他的脑海里有了和唐晚秋的未来。他一开始从不愿意在心里承认唐清是谁,他不叫她清清,而叫她唐同学,虽然他更想叫她秋秋。
他自欺欺人,把和唐清发生的一切都想象成和唐晚秋的事情。他透过唐清的脸看唐晚秋,他把唐晚秋的一切强加在唐清的身上。
可惜唐清和唐晚秋的性格几乎相反,何溟哪怕不断欺骗着自己,也还是有被现实打醒的一天。
世界上只有一个唐晚秋,而眼前的这个人什么也不是。
唐清明显慌了。她的右手紧紧握住叉子,手掌上的红色印痕越来越深,但她并没有放开的意思。
“小溟,随便说分手的话,我会生气的。”唐清有些喘不上气来,这种感觉就像是高中时期,老师准备抽同学回答问题,而自己正好和老师对上视线。
“我没有在开玩笑。”何溟早已经失去耐心,他冲服务生招招手结账,仿佛下一秒就会起身离开。
“如果你想要更多的个人空间,那我们在结婚前都不提同居了,你买的巧克力我都爱吃,黑色裙子我只是舍不得穿才一直放在衣柜里,我……”唐清没办法再说下去,泪水把她的话堵在胸口。
她突然想起以前有一段时间,自己的脾气很差,有时甚至会因为没完成好作业而崩溃。她哭着把导师退回来三次的作业撕掉,又狠狠地扔在地上踩。何溟先是沉默地站在一旁等她发泄,然后走近擦掉她的眼泪。
“不要这样……”何溟带着哭腔的语气唐清至今也记得。她有一种自己欺负了对方的感觉,这让唐清感到很愧疚。她不想何溟难过,更何况是因为自己的事而难过。
而此刻,唐清泪流满面,哭得几乎崩溃,服务生尴尬地站在一旁,看何溟没有反应才忍不住给唐清递了纸巾;餐厅里越来越多的人看向他们,眼神复杂。
她好像不用担心何溟会为她难过了。
“你有爱过我吗…?”唐清做了一个深呼吸,尽量完整地问出了这句话。
何溟居然笑了,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你眼里的那个人不是我。”女人的直觉总是惊人的准确,但这一次唐清不愿意去相信这样的直觉。
何溟站起身,拉了拉衣角。
“我一直只把你当做同学。”何溟在餐厅里的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离开了,只留下唐清呆坐在座位上。
唐清想起曾经有一次和何溟分开,是他送她去火车站。检票后,唐清拉着行李回头看他,何溟则笑着对她挥了挥手。那一刻,唐清被彻底打败了,她发现自己早就对何溟有了很强的依赖感,强到她仿佛是一个等他来接的孩子。
何溟收到了唐晚秋托高中同学寄来的结婚请柬和一盒喜糖,据说她邀请了所有同学和老师,阵仗很大。他没打开看请柬,随手扔到了垃圾桶,倒是把喜糖吃得干干净净。
他从来没有再对谁心动过,因为他永远只为一个人心动无数次。他又觉得爱情很无趣,因为有趣的爱情都只会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最后他想通了,他根本不需要爱情,因为没有唐晚秋的爱情,就不配称之为“爱情”。
唐清被家里人逼着去相亲,一次又一次。她也不抗拒,只安静地坐着,无论对方多么一表人才,讲得多么生动精彩,唐清都像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你好像当我不存在?!”有一个男生这样生气地问道。
唐清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眼神冰冷,终于开口说道:“你算什么?”
最后自然是惹得对方愤然离席。
事后唐妈妈尴尬地跟对方家人道歉,遭了不少白眼。回家后自然把气撒在了唐清的身上,“你到底想干嘛?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准备孤独终老吗?啊?真不知道养你有什么用。”
唐清坐在沙发上,表情麻木。
唐妈妈见她的魂一直飘着,又开始心疼起唐清来。唐妈妈尽量温柔地问道:“我的小祖宗,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唐清抬头看着母亲,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着光:“我要一个,和何溟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