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家?你说的那是编剧吧。”
我如此困惑地看着她。而她只是调皮地笑笑。
银白色,玻璃头盔下,声音夹着难听的电音穿过我的耳蜗,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没电。
“是剧本家!我可是非常想成为一个剧本家的,就像……莎士比亚那样。”
“那可能有些困难。”我借着空间站的一条报废的钢管,换了个朝向,“你还差着远呢。”
“居然真的有人会这样说话……”
她仿佛很失落,抓着那个白色的铁盒子不放手。
“那是什么?”我隔着所谓的许许多多暗物质去问她。
事实上,那些被这样取名的物质真的不少,科学家们会给自己发现的真相刻上自己的名字,为自己发现的自然不曾察觉创造的事物自豪,他们会高呼:“噢我发现了xxx元素!”“噢,谁谁谁找到了xxx子!”然后补充上一句话:“这是人类文明迈进的巨大一步!”真要我说,人类文明最巨大的一步就是把爱丽丝发射上太空,让那些不明所以的外星人看看,原来地球人里还有个没被现实主义洗脑的漏网之鱼。
抱歉,题外话说多了。
爱丽丝:“是摩耶,我不可能把它独自留在地球上的。”
摩耶是一只黑色小兔子。据爱丽丝本人所说,这小机灵既不是在宠物商店买来的,也不是在哪个好心人赠送给她的(若是这样我估计她也不会接受),而是它“自投罗网”——去买薄荷糖的时候,它就忽然从某个角落现身,扑在爱丽丝的怀里。
这样的兔子,我已经见怪不怪了。爱丽丝天生吸引动物般,在闲暇时间里收养了不少小可怜,小小的房间里都快变成宠物园了。
现在,小小的铁盒子里,居然还有颗跳动的心脏,我不禁有些想哭。
“爱丽丝,还有多久到月球?”
她摇摇头:“我的定位也失灵了。不过定位也没什么用了,威廉,往你身后看。”
身后?
我抓着空间站残骸的一部分,艰难地向后转身望去——蓝色的星球已经能看到边缘闪着光芒,一颗银灰色的星正在缓慢地旋转着,靠近着。它太老了,老得在这静谧世界中难以呼吸,只能暂缓自己的心跳,或许这样可以留在更多的时间里,而不是死去。
死去?
讽刺的是,人们疯狂到不去思考生死的意义,他们的心脏根本就没有跳过。而月亮,我们双手所能触及的幻想乡,却也正在悄然崩溃瓦解。
“走吧,我们的飞船还在月球上呢,它已经绕了一圈了。”
她点点头,长刘海遮过眉毛,清亮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迷茫过。我愿一下,一下,轻拂她的脸庞。她知道我爱她,可现在,我们互相接触的,只剩下冰冷的机械和装备。
咔,我按下按钮。
空间站的某个船舱式的部分开始吱呀吱呀地运动起来了,像一艘苟延残喘的船,被击沉以后还妄想航行在大西洋之上。果不其然,它最后的位移就用尽了燃料,再也没有修正航道的机会。
好在我们还是能被这股微弱的力量推开,加速,加速,闪烁着飞行。太空也太安静了,我如此喜欢空旷之地的人也感到不安,望不到尽头的绝望与压抑。我再看来,若说船舱是被大海吞没的沉船,那我们便是被拉下水的船员。很恰当。
噢,我想起来还有行星——我无助的母星啊,她没有嘴巴,不能呐喊,可时间的流逝从来没有停止,流逝的从来都不是人,而是更为伟大的生命。我们裸体猴子来了,然后又消失了,留下爱丽丝和我等待死亡的结局,还有摩耶,至少我们还在找几光年外也不可能存在的类地星,第二家乡——爱丽丝当然会难过,即便这是剧本家们喜欢的结局。
一切都是坠落的样子,当你揭开天体的面纱,它们的身形才会诱人。痛心的,我们还未逝去就已经失去,还没老去就已经无趣,能再见社会动物中所说的浪漫神明,又有什么意义呢?亲爱的月球,告诉我吧。
“无所谓燃料了!”爱丽丝耐不住漫游,“往那里去!谁说月球上不能住人的?我能踩着前人的脚印,在月兔的门前建房子,我们就住在里面一辈子!”
“可地球要死亡了,月球迟早会脱离地心引力,流浪在宇宙的各个角落。”我伤感地说。我想和小王子一起看几百次几千次日出,我想和月兔一起捣药,我想和爱丽丝一起好好地生活在故土上,不用再逃逸。
那时,它便粉身碎骨化为乌有,谁也不记得它来过。
“这个故事真的很残忍。”
“你以为谁是凶手,宇航员小姐?”
我们都笑了,虽然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笑声很难听,断断续续。就像坏掉的时钟齿轮。
笑着笑着,爱丽丝笑出了眼泪,她想用手臂擦,可碰到的只有玻璃罩子。我听见,她的笑声戛然而止,没有征兆。她的眼眸剧烈的颤动,旋转,溢满,夺眶而出,恒星的眼泪。如此凄美的。
“我们……我们就留在这里吧,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