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贝壳的麻辣天平梦
转载人: 闵凯莉
纽约街头的画家老派绅士作风
文:贝壳
01.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情人节凌晨有感而发写下小文《判得了一时不离,管不了一世不弃》,引用了《从前慢》里的这句诗,彼时尚不知道木心先生,只觉文笔细腻优美,意境温暖浪漫,十分喜爱。
私心以为作者一定是个洞彻通达、磊落专一之人,想必伉俪情深、白首不离。
偶然在单位的清风书吧邂逅木心先生的《哥伦比亚的倒影》,一页页翻阅,一句句诵读,一字字摘抄,深感文笔大气磅礴直达灵魂。
深入了解作者之后,才发现自己只猜对了上半句,猜反了下半句。
木心先生一生大开大合、颠沛流离,投身艺术,终身未娶,他是个全才,精通文学、音乐、绘画、历史等,他把日子过得孤独又丰盈,赤诚又坦荡。
02.
1927年,他出生于浙江乌镇大户人家,原名孙璞,笔名木心。
孙家家境殷实又是书香门第,母亲常聘请当地名流学者上门传授西方的圣经、莎士比亚,东方的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真正“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因与茅盾先生是同乡,他频频出入茅盾家中借阅藏书,读书万卷,得以学贯中西,在知识的田野里大快朵颐,据传十七八岁已经看完所有能得到的纸质书。
他的童年一定很快乐,所以能写出“儿时,我站在河埠头,呆看淡绿的河水慢慢流过,一圆片一圆片地拍着岸滩,微有声音,不起水花……”这样轻快悦耳的句子。
连带他笔下的江南都温柔得令人心醉,“春朝把芸苔煮了,晾在竹竿上,为夏天的粥”“江南是绿,石阶也绿,总像刚下过雨”。
然而,好景不长,1957年,偷渡未遂的同学举报毫无不知情的他策划偷渡,他被捕入狱,后因查无实证被释放,却在出狱前得知母亲过世的消息。
晚年回忆起此事,他说:我哭得醒不过来。为什么不等到我出去以后才告诉呢,非要跑进来对我说“你妈妈死了”。
那是为他打开富饶精神世界大门的母亲,那是为他熬粥煮芸苔晾竹竿的母亲,他是生养他宠溺他的母亲,却来不及见最后一面,叫他如何不哽咽、嘶哭,像个傻子。
03.
1971年,特殊期间,他再次被捕入狱,被监禁18个月,手指也被折断了三根。虽然之后得到平反,但之前的所有作品都被烧毁了。
在那个承受无妄之灾的年代里,很多人死了,很多人疯了,他没有死也没有疯,选择以不死来殉道,他私藏写坦白书的纸张,正正反反密密麻麻写满了散文和曲谱,他用无声键盘弹奏他心爱的莫扎特。
狱中手稿
身体虽陷于囹圄,灵魂早已飞出天际,不消沉、不放弃、不坠青云之志,他在最难的岁月里,穷且益坚,试图用有趣打败痛苦。
他的口头禅是“人人都在受苦无例外”,他说“你要我毁灭,我不!”眼神笃定。
他要在自己的身上,克服这个时代。
04.
1982年,在辗转乌镇、上海,被数次剥夺自由后,大约心凉如水。
他说“莫依偎我,我习于冷,志于成冰”。
他写下《乌镇》:“我渐渐变得会从悲惨的事物中翻拨出罗曼蒂克的因子来,别人的悲惨我尊重,无言,而自身的悲惨,是的,是悲惨,但也很罗曼蒂克,此一念,诚不失为化愁苦为愉悦的良方,或许称得上是最便捷的红尘救赎,自己要适时地拉自己一把呵。永别了,我不会再来。”
他从痛苦与禁锢中抽身,离开生长的热土,去异国他乡流浪。他决定长居美国纽约。如一个虔诚的朝圣者,自此皈依,将全部的自己献身艺术。
“燃烧,独对雕像,夜夜文艺复兴。”“我喜欢发高烧40度写作。发热发到不倒下,好开心。”
深爱到走火入魔,执着似病入膏肓,他像是要把被毁掉的作品、被耽误的时间、被荒唐的人生统统补回来,常常一天伏案阅读两三个小时,写作十一二个小时。
托马斯·卡莱尔说,未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
他的前半生太幸福又太惨烈,所以更是倍加珍惜当下的自由时光。他说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之处不必找我。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能做的只是长途跋涉的归真返璞。
他讲文学,“各位都有爱有恨,苦于用不上,不会用。请靠文学吧。文学会帮助你爱,帮助你恨,直到你成为一个文学家。”
他讲艺术,“艺术本来也只是一个梦,不过比权势的梦、财富的梦、情欲的梦,更美一些,更持久一些,艺术,是个最好的梦。”
他讲生活,“生活是什么?生活是死前的一段过程。”
05.
在不被祖国熟知的70余年里,他默默写啊画啊。
他的画作被大英博物馆收藏,是20世纪的中国画家中第一位有作品被该馆收藏的;
他的散文被翻译成英文,与福克纳、海明威的作品一道被收入美国大学的《文学史教程》。他在西方文学史上享有一席之地,被视为深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精英人物和传奇式大师(节选自百度百科)。
梁文道评价:他的散文既不是无病呻吟,也不喜欢讲生活上的琐事,而是常常喜欢采用文字的功力去探讨生命中或者世界中一些不解的现象,很有一种哲学思想的味道。
然而直到2000年,他却从没有作品在祖国大陆出版。
陈丹青在接受采访时说,没有人知道木心,一直到99年还是00年,当时的领导在偶然的情况下看到了木心回来以后写的散文和诗,发表在台湾的报纸上,很惊讶镇上出过这么一个人,因为他读到里面说“我再也不回来了”,这句话蛮刺痛他的,就请老人家回来。
木心犹豫了好几年,06年才在陈丹青的陪同下回到乌镇定居。
06.
他回来了,这一刻,他盼了很久。
暂居上海、定居纽约,都是异乡人的流亡,虽作品在海外被奉为上宾,终归比不上故土的一枝一叶一颦一笑,他对家乡饱含深情期盼。
他说自己去时是个浪子,归来像个圣徒。他不曾变心,哪怕最难时刻,他都不曾背弃自己。
2011年,他长眠于乌镇。
尘归尘,土归土,彻底远离所有的喧嚣,那里没有战乱兵荒,没有无妄之灾,没有小心翼翼,没有颠沛流离,没有生离死别。
我想那一定是可以潜心艺术的永生之地,可以无忧无虑、随心所欲、放浪形骸地做自己喜欢的事、画喜欢的画、写喜欢的文章、弹喜欢的音乐、读喜欢的书籍。
他生前曾说诚觉世事皆可原谅,但不知原谅谁。但愿去往彼岸再无需要原谅之人,再无需要原谅之事,再不被辜负。
木心先生,博学、真诚、可敬,他是个热爱艺术并永怀赤子之心的人,他是个通透豁达一再宽容生活的人,他是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