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镇坐落在西部一个僻静山区里,不知先前哪辈人留下了个富丽堂皇的名字:凤凰镇。
镇上有个五十出头的老太,自称亲祖是凤凰镇的老祖先,家藏有全镇的宗谱,可以知前身看来世。她说,俺们对着的这山先前是凤凰的窝,后来,不知从哪儿腾来一只蛟龙,凤凰的心便留不住了,欢天喜地地蹬蹬山顶上的土,猛一跃,跟着那只蛟龙飞走了——山顶上至今不长草的那几处地方,就是凤凰当年扑腾留下的痕迹。虽然镇上的人都没见过那所谓的“宗谱”,但老太的这番话中听,因而,大伙儿都叫她“凤仙”,无论哪家闹喜办丧,都请她去添个座儿。
或许,小镇真是沾有凤凰遗下的灵气,每年的收成都可饱腹。人们崇尚清淡,猪牛羊肉反而吃得少,“鸡”被看成是凤凰的祖先,甭说吃,娃儿逮着玩,被年长的看见了,都要随手拈根棒儿打去。
凤凰镇,静,因为祥和。大伙儿都自认为是同祖同宗的,不愿血缘外流;动机都一样,生活也就简单、平静:生男生女,都是给镇上旺人丁的事儿。因而,镇上的老人看见肚子微隆的少妇,便都乐呵呵的;因而,还保留着一个共同的观点:读书不如种田——书读多了,心就野了;人都走了,小镇的未来怕要荒芜了——但唯有镇长认同着,却没有执意这样做。
02
凤凰镇的镇长李平安三十出头才得了个娃儿,是个儿子。满月那天,凤仙也被请来了,她说,按照宗谱上的字辈,“平”字下一个是“旺”字。掐指一算,凤仙道:“有了,不如就叫‘旺福’?大吉大利的!”当时,镇长的老父——六十有三的上一任镇长也在场,毕竟,这是他的长孙,听着耳顺,一个“好”字就定下了。
儿时的李旺福也和镇上的其他娃儿们一样,闹得很:捅马蜂窝,被蜂儿扎得满脸臃肿,伤还没好,又呼朋引伴上树捣鸟窝……常见天刷黑了,旺福妈在山下大喊:“福娃!福娃仔!吃饭啰!”半晌无人应,她就只好叹口气,自语一句:“这福娃啊!……”
一次,李平安要到县上办事,旺福妈顺势说:“他爸,你看福娃调(皮)得跟跳蚤似的,不如带他去城里逛逛?”李平安的思想就跟这一览无遗的山窝窝一样,平实得很。他想:娃儿小,进一次县城,心也大不了,走就走一趟吧!
在汽车站下了车,旺福那灵鼻子就嗅到了一股飘香的烤肉味,自顾跟着那气味走。“干嘛呢?干嘛呢?”忽然,李平安猛一个上步,拽住了中邪般的福娃。旺福抬头,可怜兮兮地对李平安说:“阿爸,肉味呢!好香!”真不知旺福的嗅觉咋这么灵,他爸对肉的气味可是迟钝得很,但看见旺福那期盼的眼神,李平安心一软,摸摸兜,下决心一般说:“走!福娃,咱烤一串!”顺着香味走,来到了一烧烤摊前,一看,竟是——烤鸡肉。李平安傻了眼,旺福愣在一旁,不由得舔舔嘴皮儿——鸡?祖先!吃不得啊!!
别看旺福才7岁,但他懂,镇上大家都懂的道理他都知道,他一句话没说,更没有用眼神逼视他爸,一侧身,攥着他爸的手走了。一路上,旺福只低着头,还是一声不吭,李平安看在眼里,心里却像那山里未熟的李子,酸着呢!
这样走着走着,好不容易,父子俩才停在了县政府门口。李平安顿了顿,终于从嘴里挤出一句话:“福娃,阿爸进去办点事,待会就来。你在这儿等着啊!”旺福松开他爸的手,乌亮的眼睛看着他,咬着下嘴唇,使劲点点头。李平安跨进了县政府的大门,回头,见儿子小小的身影蹲在大门外,心里简直不是味儿。
约摸过了一个小时,李平安才倦倦地从县政府里出来,老实巴交的他这次也有些火了:凤凰镇隔着座凤凰山,月里赶个集儿都不方便,县里早答应拨款建条路什么的,而刚才县委书记叨了一大堆,还是扯不到点子上,明显是在敷衍、拖延嘛!
出了县政府十来米,李平安觉得好像丢了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儿,福娃呢?转身四下里搜寻,哪里还有福娃的影子呀?!
李平安慌了,这县城,他也不熟悉,虽说来过几次,但都是办完事顺直就回家了——这不,他只能像只木头苍蝇似的,以县政府为中心,四处乱撞。
周围的几家店都寻过去了,没有;唯有县政府斜对门那家新华书店还没找——但,书?福娃不识字,会去吗?不过,这是眼下仅有的希望了。
一进店门,李平安慌忙向四处瞅瞅,居然,还真看见了福娃——李平安那颗悬起的心终于落下了,凤凰镇的人注定不该少啊。
“福娃!”旺福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先是一愣,扭头,看见他爸,忙把手中的书插回书架,做错事般,停在原地,两手后背着,勾着头。
李平安几大步上前,看了一眼福娃,又抽出福娃刚放回书架上的书,随手翻翻,是彩页的,名叫《安?生童话》——好在李平安十多岁时,跟一个路过凤凰镇的、自称是勘矿队队员的人识过一些字。
李平安又看了看可怜兮兮的福娃,想起刚才那个烧烤摊,顿起一种负疚感,伸出一只大手摸着福娃的头,说:“福娃!这本书喜欢不?”福娃点点头,然后又摇拨浪鼓似的拼命摇头。“行了,福娃,这本书,阿爸给买了!”
……
03
回到镇上,旺福就变了。成天抬根凳儿,倚在家门口,看着那本彩图,偶尔,坐着发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凤凰山——是的,旺福想识字了,他觉得小镇太小了,每天除了斗蟋蟀,还是斗蟋蟀。他问过几个大伯大婶,都说认不得字,其实,即便从外人那儿识得几个字的,也不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