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五环外有一个杜家坎,它的拥堵在全北京都是排的上号的。每天早上,五环外的上班族便要在此跨越永定河,进入城市的核心地带。而连接永定河两岸的桥有两座,即107国道上的卢沟新桥和稍稍偏南一点的京港澳高速大桥。我的上班路必须选择前者,因为我根本就不用过桥,必须在107国道向东延伸到卢沟新桥西端之前,向右拐到右堤路上,这样我就可以遥望我的单位大宁管理处了。
每天上班皆如此。由于单位不通市政交通,而我又不开车。经常“11”路步行走到单位。而恰恰这“无奈的”半个小时,构成了我每天能够锻炼和独立思考的时间,倒也甘之若饴。偶尔眼望库区的飞鸟,石头缝里挣扎生长着的绿色生命,水面上方的蓝天白云,瞬间觉得一切如此美好!有时我也会一站坐公交到杜家坎下车,当我快要拐入右堤路的时候,我的前面就是卢沟新桥,而它北面约莫500米开外的另一座桥,也总是强势地挺立着其身姿,让我忍不住向左侧过脸,像发现宝贝似地多瞄几眼,仿佛看清了桥栏杆上那些绝不雷同的石狮雕像。每每皆如是,直到车完全拐到右堤路上,我才彻底放弃这种远观。如果是步行和骑行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会慢悠悠地一边盯着它,一边拐到右堤路上。
这般我十分熟悉、但又屡看不爽的建筑,便是卢沟桥。是的,就是1937年7月7日打响全面抗战第一枪的地方。我是东北人,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就是在我家乡发生的,而今我在北京工作,卢沟桥又成为我上下班路上不可或缺的一处地标式景观。从1931年算起,中国人民赶走侵略者、取得伟大的抗战胜利总共花了14年,而下个月便是九一八事变爆发90周年的日子,居安思危,苦难虽远去,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却正在路上,挑战与机遇并存,国内与国外皆有硬骨头要啃。
有趣的是,当我意犹未尽地放眼卢沟桥后、完全拐入右堤路后不久,便可以在路边不远处与大宁调蓄水库那汪浩渺的水不期而遇。大宁调蓄水库的水本不是北京的水,而是“南水”,从遥远的丹江口出发、跋涉一千多公里才来到我们祖国北方的。水是从多雨的南方豪迈而来的,水是几代领导人和水利人一同“借来”的,水是利在千秋的的见证,水是南水北调工程喜极而泣的泪水。而在此之前映入眼帘的卢沟新桥、卢沟桥,还有京港澳高速大桥,又全是古代和近现代南方的人和物质跨越永定河、进入北京城的咽喉要道。于是,南方与北方、历史与当下、河流与交通、中华儿女筚路蓝缕的前行、大一统的中国等等,在我脑海中倏忽闪现。
再有,卢沟桥是我们抗击外敌入侵、实现民族独立的象征,而大宁调蓄水库则为我们水利建设史上很有代表性的一个小节点。所以每每念及此,我都会在向大宁调蓄水库巡礼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古老的卢沟桥——虽然此时,它已不见踪影。但就在我回望的那一瞬间,我发现,我的左手边是卢沟桥,右手边是大宁调蓄水库南来的水。
这种感觉太美妙了,仿佛我们这个苦难的民族一边不忘历史教训、牢记先烈的每一滴血,一边又能放下包袱,埋头苦干,拼命地为自己、为子孙建设着一个水盈盈的家园——一个国家的前世与今生、苦难与辉煌、落后与复兴,都在这其中被隐喻了。
生活在这样一个全民族朝气蓬勃、追寻星辰大海的时代,是我们每一位国人的荣耀,可有时候这种荣耀显得很宏大,很抽象,以至于我们总是不自觉地忘记它具体的血肉细胞。但于我而言,每当清晨上班路上遥望卢沟“老桥”时,每当卢沟桥看不见了、而大宁调蓄水库的水紧接着摇曳在我眼前时,我心中便是满当当的情绪与无法排遣的惆怅。
像我,一个出生在九一八国耻爆发地的东北人,嫁给了一个“南水”水源地所在的湖北人,而更巧的是,我爱人的父亲是一个在湖北的水利战线上奋斗了四十年的老水利。国家与民族虽然从根本上来说是一个没有机会照顾诸多个体的概念,但每一个人却又与整个国家的起伏强弱息息相关,而且在这个基础上,每一个人又都有着独一无二的际遇。我因个人的故乡、工作、家庭,还有单位所在地,便有了左手卢沟桥、右手南来水的个体感悟,也让自己的生命轨迹与我们这个正在高歌猛进的宏大国家有了一丝不可捉摸的关联。
因这关联,我心暖暖,处处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