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慧眼识人
凌晨，高教授乘坐的飞机终于降落在首都机场。当他快步走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抽搐了一下。两年不见，他额前添了几缕白发，眼角也有了几道皱纹，此时的他神色疲惫，满脸倦容。来到近前，向东接过他的行李箱，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一鸣，你怎么搞的，怎么这么憔悴？”
我不知说什么好，鼻子突然发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向东说：“咱们抓紧时间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赶路。”
我们进了一家面馆，要了三碗面，高教授不动筷子。他说：“我一口也吃不下，从接到电话到现在，喝口水都得使劲咽才能下去。”
向东说：“叔，这不行啊，还有这么远的路要赶，不要还没见到向天你先倒下了。你得这样想，她都进了医院了，有医生护士守着，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管理好自己，尽快安安全全的赶到。”
高教授不做声了，默默的、努力的吃面，吃了半碗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我们要连夜奔赴沙漠。向东把越野车的后座放倒，和后备箱连出个不小的空间，铺上一块毯子，对高教授说：“叔，你在后面睡一会儿，我和一鸣轮流开车。”
高教授说：“我睡不着，也开不了车，我给你们当导航。你们俩轮流休息吧。”
向东遂对我说：“前面这段路转路太多，我先开一会儿，上了大广高速你再开，你先眯一会儿吧。”
我斜躺在后面，腿伸不开，实在难受，迷迷糊糊怎么也睡不着。
车里沉默了一阵子，听到向东问：“你拆了他们，对吗？”
“向天跟你说的？”
“她没有说，我猜的。俩人好好的怎么见了你一面就吹了？”
“你怎么这么想？”高教授略带怒气，“怎么是我拆了他们？观人如观玉，首德次孚。向天有眼睛，只是不会识人，我不过是帮她擦了擦眼睛。我跟你说说我们见面的情景吧。
向天领白亚宁来见我们，约好在H大招待所吃饭。
听向天说他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族，那天他却穿了一套价值十几万的西装。向天找对象，我们不看家境，只看小伙子的人品和才干。
看白亚宁的架势拉的这么大，我们就按家里的最高礼遇款待他。
饭桌上，我发现这孩子毛病很大，他喜欢吃的菜不停筷的吃，不喜欢吃的菜一口也不动。你知道招待所的菜是按人头定数量的，上了四只鲍鱼，他自己就吃了两只。有一道蟹黄豆腐，这道菜外表看着普通，其实只是用豆腐做皮儿，芯里全是蟹黄，非常美味。你姑姑两次请他尝尝，他都不动筷子。
上甲鱼汤的时候，服务员先把汤端上来，这是规矩，为的是让我们看看里面确实是一整只甲鱼。随后服务员去拿碗分汤，白亚宁就在这时候用筷子去汤盆里翻找裙边。
服务员上汤的时候，正赶上我去夹菜，碰翻了汤碗，汤洒在了白亚宁腿上，他“腾”的蹦了起来，想动手打服务员又缩回去，“我看你是成心的吧，叫你们经理来！”
服务员吓哭了，一个劲儿道歉，他不依不饶，执意要叫经理。
经理来了，一个劲儿的道歉，白亚宁说：“我这身衣服干洗一次这桌饭钱都不够。”
经理说：“这小孩还是个学生，她没有钱。”他看我们喝的都是鲜榨果汁，就说：“这样，为了表示对您的歉意，今天的酒水都算我的。”
“也行，你再给我来一瓶路易十三。”
我在旁边一直忍着看白亚宁表演，这时实在忍不下去了，“也好，这瓶路易十三我付费。”
亚宁立刻换了副面孔：“叔叔，我开玩笑呢，吓唬吓唬她，算了算了不要了。”
向东说：“我不相信您会碰翻服务员的汤碗。”
“为了不影响那个学生的实习成绩，后来我专门向招待所长做了解释。”
我们本来给白亚宁在招待所定了房间，他可能嫌档次低吧，自己去了市中心一家五星级宾馆。
“就为这个，你就不让向天出国留学了？”
“我不让她走是有原因的。首先，向天不喜欢法律，为什么去美国还攻读法律？可见她还没有找到自己，去美国只是奔向她自己心里向往的自由。我当初去美国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我在美国近两年，考察了美国社会的方方面面，接触了在美国的各阶层华人。一个留美五十多年的老教授说：纽约港口的自由女神欢迎的只是白人。爱因斯坦也曾说：把美国选做自由国家，是我一生中无法挽回的错误。这些年国内知识界太高估美国了，很多青年学生都被误导了。我拿到了美国某大学的教职，又放弃了。
我不让向天走，还有一个原因。我想试一下白亚宁，让向天进一步看清他的真面目，他果然不禁试。最后，分手的决定是向天自己做的。”
向东哏儿哏儿的笑：“高！高教授实在是高！”
后来，向天在微博文章里提到了这件事：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决定去美国读研，双双拿到了美国某大学的入学通知，可是爸爸拦了一下，他就决定抛下我，一个人走。其实，后来爸爸让我自己做决定，我决定不走了。我明白爸爸只是虚晃了一枪，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就被晃落马下，爸爸一定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毕竟他研究过《冰鉴》，还写过一本关于《冰鉴》的书。
我躺在后面听着，一阵阵后怕，仔细回想着自己在高家吃饭时的表现，对照高教授对我的态度，觉得应该没有什么毛病，心里感谢了一下父亲从小对自己严苛的训练。
车内长久的沉默。
我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想着还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向天，觉着全身无力，好像所有的热情、生命力被一下子抽走，自己也奄奄一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