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牌已好多年没有去过了。究其没去的原因,不是石牌成为了老县城,而是下岗后的这些年,再也没有交集。没去,并不代表着忘却,它只是暂且地搁置心隅,很素淡很安静,像是五月栀子的花香。又想想,像是未曾谋面的陈姐,如她笔下那些浩繁的古体诗,清逸而又隽永。
去石牌,当然不是为与她的相见,虽然可以顺道。我这次去,纯属生意上的缘故,是为苟且;且来去匆匆,也因此不修边幅,所以想想,还是不见为好。我相信我们会有机会见面,是机缘未到。到某个地方想起某人,这已经足够幸福了。
四十余公里的路,自驾,很快;况且一路春色,更快。印象中深刻的,是道边那两排杉树,还在,似把把巨伞齐擎,将眼前蓝蓝的天空切割,如同脚下青黑的柏油路面一般宽匀;还有那法梧,也在,才开枝散叶,没到夏日那般浓荫。记得十几年的夏天从这些法梧下经过,遮天蔽日,仿佛进入了清凉的世界,心情一片大好,人还未到石牌,心已爽透。
皖河的水还没到春涨的时候。河床有些裸露,水从沙丘或礁石湍急而过,溅起簇簇浪花。更远处的河滩有几头牛在吃草,这就增添了河韵。小桥,流水,人家;河滩,春风,肥牛,是春天皖河的景致。年少时候,曾经与一位姑娘在这绿草如茵的皖河大坝牵手走过,如今各贏芳心,各自安好,只是那短暂的时光依然常驻心间,淡淡的想起是淡淡的祝福,如同坝上杨柳的春色如烟。
古城石牌还留存有我许多美好的记忆。林徽因说,爱上一座城,是因为城中住着某个喜欢的人。其实不一定。爱上一座城,也许是为城里的一道生动风景,为一段青梅往事,为一座熟悉老宅。或许,仅仅为的只是这座城。细想对于石牌的怀念,缘于那些非青梅的往事,一段工作过程中相对自由散漫的时光。只是对石牌,我不知自己究竟是否存在着爱,或许,爱的含金量太高,它时常让我怀疑。况且,这只是我的癖好,我喜欢那种嗲嗲的吴侬软语,这种言语,是石牌所不具备的,它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我对石牌的进一步熟识。
所以对石牌的认知,只拘囿于那时。我只愿将石牌定格在那个年代,具体地说,应该是二十世纪末的那几年。那时我正在月山粮食公司做着防化员。所谓“防化员”,是行业内职业的称谓,主要是从事粮食保管的安全检查与防护。责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粮食的安全必须每月向县局上报储存安全报表;每年春夏之季必须组织全县保管员培训;粮食安全的检查不拘泥于本单位,还由县局统一组织不定期全县各单位巡查。这一切,都由我们这些粮食公司的防化员来完成。
这样,我们便与石牌有了一次次亲密的接融。因为石牌是县城,是县局座落的地方,是我们组织活动的落脚点。分管仓储工作的陈局长既有充沛的精力又有丰富的经验,总是将我们的工作安排得面面俱到。那时我们的干劲也足啊,因为有个敢闯敢拼且富有人情味的领导罩着我们。还记得陈局长鼓动我们,都好好干!有机会提拨你们!
冲着这句话,我们信心百倍,都想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由于出色的工作能力,短短几年,便有两个同行荣耀晋升公司副经理级别,等剩下几位羡慕妒忌恨并努力拼搏时,史无前例的下岗潮席卷企业,泥石俱下,无一幸免。
但是,石牌,依然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回忆。在认真完成一天工作后,去石牌街道闲逛,成为我们的首选。那时石牌街道整洁干净,各行各业百花齐放,将石牌装扮得既美观又富有。我们醉心石牌的,是它那充斥着味蕾的宵夜。还记得皖河大道与建设路交叉口的那家小吃,螺蛳米,干黄豆烧腊鸭肉丁,凉拌海带丝……就着啤酒,那样的感觉真是爽到了极致。一场夜宵下来,啤酒瓶到处是,打着酒嗝横行深夜的石牌街道,任皖河吹来的风拂着头发、衣襟,心里的豪情无限放大,青春的光芒如星辰在苍穹一片灿烂。
说到吃,还真是对县局食堂潘师傅蒸的渣肉恋恋不舍啊。潘师傅蒸的渣肉肥而不腻,大块大块的,用筷子夹着,肉都鲜嫩得直抖索。渣肉是食堂的招牌菜,始终伴随潘师傅既平凡但又骄傲的职业生涯,直到企业的改制。
石牌对于年轻的我们,只是短暂的客居,因为我们没有长居的理由。我们无法深入它的内心,正如它无法深入我们的内心一般。我们太匆匆,没有太多的心思来认知石牌,有的,只是每次短暂的停留。带着短暂的梦想短暂的笑声,我们回到现实中的各自领地,振奋一阵子,扑腾一阵子,挣扎一阵子,最终还如尘埃落定,只能默默期盼再次去石牌的重逢。
多少年过去了?如今我正行走在石牌的街道,我发现石牌拥挤了或许还庸俗了,石牌不再是那矜持的富有的似贵夫人般高贵的石牌,石牌已沦落为怨妇。建设路建新路当年何其繁华,但如今只被川流不息的电动车充斥着平庸。散漫替代了自律,喧嚣替代了庄严,或许,这是辉煌石牌时代的结束。
石牌,原谅我的匆匆,原谅我表象的武断。也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千年古镇的打造会再现它的风华绝代,但愿那时,我能留宿一夜,去坝上,去听那皖河水,让我的思绪与河水一同悠悠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