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僖公三十三年(前627年)的崤之战是晋文公重耳尸骨未寒即打脸“秦晋之好”的一场战役,可以说是秦晋春秋争霸中的一场决定性战役,却也是一场“无厘头”的战役:
秦穆公头脑发热攻伐刚结盟不满两年的郑国,运兵千里之远还要套用“偷袭”战术;一个“经商不敢忘忧国”的商人弦高,用4张牛皮和12头牛轻易改变了战役走向;晋军袭郑不成却随随便便灭了滑国;秦国三万大军逢晋师便兵败如山倒,竟无一人走脱......
其实,有三个人早就预言了战役的结局。
第一个是晋国的卜官卜偃,他从晋文公出殡时棺内发出如牛叫的声音,卜算出将有西方军队过晋境,并预言“击之,必大捷”。
第二个是秦国的右相蹇叔,他苦谏穆公不得后,哭而送师时直接预言了秦师覆没的地点——崤山的两陵之间。
第三个却是一位“第三方”的旁观者。
秦兵行军路过周王城北门,每辆兵车上的左右卫都只是摘去头盔下车步行,算是向周天子表示敬意。但左右卫刚一下车便又一跃而登继续前进,至少有三百辆兵车如此匆匆而过。
只摘头盔,而不卸甲就拜,按周礼是对天下共主周王的不礼敬。周襄王默不作声,旁边的王孙满却忍不住发声:
“秦师此行必有大难当头!”
襄王问及缘由,王孙满对曰问题出在“秦军轻狂而无礼”:
“轻狂则缺少谋略,骄横则不注礼节。不注礼节就会随随便便,缺少谋略会使自己陷入困境。进入险要之地还如此随随便便、漫不经心,能够不失败吗?”
为了说服周襄王,他还加了一句狠话:
“秦国军队此番用师不遭灾祸,除非是古今所传的“道”已经丧废了!”
王孙满那年据说刚刚十二岁,是成周王室之后。丘明先生简笔勾画的这神童般的自信眼光,从周王城上越过秦师投向“霸”星正耀的晋国时,与南方另一个超级大国中那只“九头鸟”的“一鸣惊人”,还差了整整二十年。
或许王孙满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跟这只“九头鸟”的会面而扬名后世。
前606年,答应大夫伍举要“一鸣惊人”的楚庄王,已经由声色犬马、不理朝政的病鸟焕然一新,连续做了平定内乱、灭庸盟郑、伐陈攻宋等“大事”,自觉羽翼已丰的他亲率大军北上,以“勤王”名义攻打陆浑之戎。楚军至洛水畔,直抵周天子王城“观兵于周疆”,在周王室边境陈兵并举行隆重的阅兵仪式。
楚庄王显然是在炫耀实力,当然也少不了向周王朝示威的成分。周室衰微,周定王惶恐而无奈,已做了周朝大夫的王孙满被推上前台,代表周王前往楚师慰劳楚庄王。
一次简单任务,却注定不会让王孙满轻易完成而沉没于史册。志满意得的庄王突然问起一个严重的问题。不是严肃,是严重:
“周天子的鼎有多大?有多重?”
九鼎为古代传国的重器,王都所在,即鼎之所在。王孙满不能不义正辞严:
“在德不在鼎!”一个国家的兴亡在德义的有无,不在乎鼎的大小轻重。
面对明知故问的庄王,他先从九鼎的来历说起,可谓苦口婆心却从容含威:
“九鼎是夏代刚刚拥立有德之君的时候,用九州进贡的金属铸成的。九州图物铸在鼎上反映出来,是为了使百姓知晓神物与怪物,进入川泽山林才不会碰到魑魅魍魉等不利于自己的恶物。唯其如此,才能上下和协,而承受上天赐福。”
接着,由“夏桀昏乱九鼎迁商、商纣残暴九鼎迁周”的九鼎随历史变迁而几易其主的过程,他又呼应回“在德不在鼎”的坚决而不容置疑的论点:
“德行如果美善光明,‘虽小,重也’;如果奸邪昏乱,‘虽大,轻也’。”
有德的君主才配拥有九鼎与天下!这是王孙满的潜台词。而面对楚庄王觊觎周朝王权的野心,他的话锋亦不失犀利而摄心:
“‘周德虽衰,天命未改!’
“上天赐福给明德之人,是有一定期限的。成王将九鼎固定安放在王城时,曾预卜周朝传世三十代,享国七百载,这个期限是上天所决定的。
“正所谓天所命不可违,‘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这才是王孙满的最后一击。鼎的轻重取决于德的轻重。若“霸”而无“德”,你还不配问鼎!
铿锵有力、振聋发聩的“在德不在鼎”,让王孙满名垂青史。而被他婉封其口的楚庄王,虽一言不发收兵回国,但从其后十几年的戮力经营,从“邲之战”终称霸中原,他对权力与实力的追求从未停步,其所奉仍然“不在德,也不在鼎,而在力”,甚至不在乎血腥。
其实,从王孙满目力所及的齐桓、晋文、楚庄,到嗣后称霸的吴、越,甚至推及灭六国的秦皇,哪一个不是以“力”得天下?但哪一个不是因德不配位,而“其兴也勃、其亡也忽”,而“戍卒叫、函谷举”?
“兴亡在德不在鼎,楚子何劳问重轻”。以王孙满之贤与明,却无奈仕不逢时。从平王东迁,周王朝山河日下,至此已几乎无“力”可言。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且纵观王孙满一生也从未有被王朝重用的迹象。似此,能于“强力”横行时振臂一呼,也值得我辈景仰与膜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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