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救我……救…”
眼前的女孩早已声嘶力竭,她被一名蛮兵按倒在地上,不远处躺着一位来自中原的将军的遗体,和一把断裂的琵琶。女孩已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明制袄裙被撕毁,却仍在奋力反抗。她狠狠咬了一口蛮兵的胳膊,蛮兵惨叫一声,愤懑地一甩辫子,举起了手中的屠刀…
他双手被缚,眼望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看着手起刀落,他突然一口鲜血涌上心头,晕了过去,恍惚间于梦中回到九百年前那个时代…
那时正是盛唐,人人风流,个个潇洒,独他籍籍无名。大唐美女如云,最出名的便是那位淮左名妓,无论是高官贵贾还是大李小杜,无不亲睹芳容,听得一曲杨柳青。
他也曾是江东不羁少年郎,虽然家道中落,连府邸也曾被隋文帝荡平了,但自古以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三月,他只身来到淮东,只见熙攘的人群中,高台已筑,台上一妙龄少女身着齐胸衫裙,手抱琵琶半掩面,双目微开,含光巧笑。
一曲罢了,裙下已是钗钿错陈、花香四溢。他与她向来只是一江之隔,直到今日他才第一次看清她的绝代风华,她身上的那种骄傲,是他这个男子失去很久的了。他伫立良久,直到唱罢收场人尽散,才缓过神来。
“姑娘请留步!”
他追上那片渐远的罗裙,差一点她就要上船了——长安刚刚任命她为宫妓。
“久闻淮左佳人,今日有幸相见,却不知姑娘是何名姓?”
她扑哧笑了一声,面前这人怕不是个书呆子。
“先生不晓得我,我却晓得先生。”
“姑娘知道我是谁?”
“东吴英杰,魏晋风骨,宋齐梁陈之主,先生不正是金陵吗?”
世人独我不识卿,而…
“那姑娘是…”
“是扬州啦。”
“起来!!”
背部结实地挨了一棍子,南京从梦中惊醒。眼前的女孩和蛮兵不见了踪影,留下一摊血迹。两个蛮兵拿着棍子,把南京拖了起来。
“跟我们走,搞快点!你们大明已经亡了,皇帝也吊死了。”
已经亡了吗…
“哥哥,哥哥!救我!!呜呜呜”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南京回头一看,那不是嘉定吗?怎么这样…
这一路,江南烧成锦绣灰,天街踏尽忠贞骨。
还记得大明建国之时,南京是如何意气风发。龙蟠虎踞,安枕钟山。太祖赐剑,将南京定为国都。一时间万客来贺,饮尽秦淮。当年的淮左名妓扬州,也被南京收作家妓。
一曲落进长江水,惊动两岸杨柳风。
风卷琼花携酒香,醉罢宾客入君梦。
后来,明成祖剥夺了南京的国都之位,定都北京。为了大明的繁荣稳定,南京毫无怨言。待宾客一一拜别离去,他问扬州:
“你不随他们一起去北方吗?”
扬州嬉笑道:
“都怪那始皇帝斩断了您的龙脉,不然哪能都是短命国都呢?”
“可别再拿我说笑了…没大没小。”
“什么大什么小。要说这个,我还比先生您历史悠久呢!”
“…”
“不过,他们都弃先生而去了,但我是不会离开您的。在我心里,先生才是唯一的、永远的国都。”
再后来,清兵入关。那位中原将军带着扬州,进行殊死抵抗,却终抵不过将军战死、扬州被虐的结局,便是开头那一幕了。
自古繁华烟柳,尽是血泪浇注!覆个巢,换个王,我弹我的广陵散,你听你的秦淮音。一江隔断、死心之城伤心之地。一别两宽,各欢喜。
两百年后,洋人的坚船利炮撞开了国门。扬州听闻,北方的皇帝被赶下了台,满清被推翻了,中国再也没有皇帝了,而南京再一次成为了国都。可扬州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在这样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鬼佬横行。国都之名不像是个无上的荣耀,反而像随时将这个城市压垮的大山。
“每到危难时刻,先生都像是中华文明的避难所啊…”
果然,那熟悉的屠杀,历史的循环,在长江的另一侧再次上演。而扬州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惊魂不定。
1931年,日本人杀死了南京三十万手无寸铁的子民。刺刀晃眼,扬州的脑海中一次又一次闪现三百年前那个向她劈来的屠刀,她用力向一旁躲过,屠刀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条无法抹去的疤痕。
而此刻,痛的是先生的身体,更疼的是她的心。她终于理解了三百年前南京深深的无力感,此刻她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鸡鸣寺,钟夜鸣,痛不过百姓哀鸣;
栖霞山,霞漫天,红不过满城鲜血;
玄武湖,深几尺,葬不完累累白骨;
乌衣巷,终有头,看不尽重重白衣。
南京彻底失去了江东少年的傲气,陷入了长久的抑郁之中。
“如果当时先生不是国都,是不是可以避免这一切。”
49年,民国灭亡,南京失去国都之位。此后时光冉冉,物换星移似再与他无关。“何言自古帝王州?在下只是江南凡外客。”
扬州也早已不再是古扬州。此朝文修武偃,海晏河清,而她有一隅安定便已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