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
早上8点,我的闹钟在耳边由弱渐强地响起,我条件反射地迅速将其关闭,感受自己对床的无限依恋,努力说服自己起来。我大概在闹铃鸟鸣声开始之前,就已经朦胧醒来,却睁不开眼睛,意识徘徊在睡与醒的边缘,思考今天要做的事情,以及起床的重要性——约定会面时间地点:10点10分,我家楼下;我打算先去面包店买croissants作为今天的早餐,因为今天必须吃早餐,而家里没有。
老白依旧在沉睡,丝毫没有被我起床后的一系列动作影响,因此,我仍然不确定他是否要加入我们今天的行程。我迷蒙着双眼抵抗卧室外面的世界的强度光亮,烧水,洗漱,冲蜂蜜水,大口喝下,眼睛已经能够睁开,但依旧双眼无神,意识已经醒来,但仍然行动缓慢。强行迫使自己加快动作,换好衣服,此时闹钟再次响起,9点整。我终于下楼去买了羊角面包,又顺带着买了几个madelaines,树莓和巧克力口味的。
回到家,煮咖啡,我尽量弄得声势浩大,想把老白弄醒,奈何此人丝毫不为所动。法式早餐咖啡+羊角面包,对我个人来说此搭配相当于我们的豆浆+油条,我热爱羊角面包,黄油版羊角面包,酥脆浓香,缺点是无法避免碎屑掉落,掉落的都是酥脆的部分,既浪费又不好收拾。老白大概是被早餐的香气勾起来的,从卧室出来也是觑着眼抵抗光线,皱着脸抵抗残留困倦,依旧不忘卖萌先给我一个吻,然后他伴随着吃早餐渐渐醒来。
我整理好小背包,水,消毒湿巾,免洗酒精洗手液,纸巾,钱包,公交卡,最终确定老白不跟我一起出行,把给他准被的小苹果拿了出来,还剩下两个苹果,两根香蕉,一盒凉拌黄瓜,两个叉子,我的小背包基本上就满了。
10点06分,我戴上粉丝棒球帽,蓝色医用口罩出门了。我家楼下的公交车站,Gaëlle已经在那里等我,背着一个中号登山包,穿了一双徒步鞋。我对我们要去哪儿一无所知,因为Gaëlle是一个喜欢做出行计划的姑娘,而且非常细心负责,我便完全信任她,全天以她为向导。她给我展示了打印下来的线路图,手机里也存了一份卫星地图图示,我甚至没怎么用心地仔细辨认。公交车准时来到,车上一共也没几个人,我们俩要一路坐到终点。车上,Gaëlle跟我说她接下来的一些计划,新的活动,我其实没太听懂,但是就这样吧。
天气很好,下车后,我们很快跟随地图指示,找到了徒步的起始路段,我们前面有一位大爷,也是一身装备齐全,还有一根手杖,看样子他对此路线相当熟悉,胸中有丘壑不需要地图。我们于是临时决定先跟上他,因为他插进一条沿河小路,其景诱人,我们也不是非要跟着地图规划线路按部就班,Gaëlle的重点探索目标是废弃的采石场,只要我们能找到这个地儿,大体线路如何完全不重要。
世界很安静,唯有鸟儿在林间欢唱,阳光明媚,春光无限,满眼新绿,草间已被各色野花点缀,不时一棵开满鲜花的树谦逊地站在嫩绿满枝的其他树中间,似乎为只有自己繁花似锦而有些不好意思,丝毫没有骄纵得意之态。待我们走到林深处,摘下口罩,深吸一口气,新草泥土的芬芳,风带来远方的幽淡花香,钻入鼻息,沁人心脾。真好时节也。
跟随老者,穿越这条优美小径,一个上坡似乎又回到小镇里,再行一段,来到田野上,绿色麦田和金黄色的油菜花,广袤蓝天和几朵白云相映成趣,绿黄两色的搭配让人心情愉悦,干净明朗的天蓝色让人心情爽朗。依然时时能听到鸟儿歌唱。Gaëlle说这些小鸟一刻不停地诉说,也不知在聊些什么。我猜想它们都是艺术家,诗人和歌者。我们体会到的纯粹的美,往往是不需要背后有什么深远含义的。
(“探险”)
在田间小路的尽头,我们同那位老者分道扬镳,踏上了寻找采石场的探险之路。
再次来到河边,又是风景秀丽的处所,Gaëlle核实地图我们可以沿此向前,再回到路线预定的方向上,我便欢欣鼓舞地跃上了青青草地。穿过一个单侧有护栏的小桥,我依依不舍地同这片美丽的小天地告别,我们来到了沿着废弃铁路的有些尘土的小路,铁路两侧是小山坡,我们走在铁路右侧,有少数自行车骑行者跟我们擦肩而过,铁路左侧山坡上是麦田,而我们要探索的重点,就藏在在右侧的林木深处。
其实有记号可循。从主干路上分出去的狭窄小径,在杂草丛生和低矮灌木间若隐若现,循径而入,避开高低错落的拦路枝叉,眯眼防止自杀冲动的小飞虫闯入,一会儿脚下已始现碎小石子,前方枝叶掩映深处终于看到了山洞石墙,洞口也全是藤蔓攀爬。此处虽似人迹罕至,却也定然时常有我们这般访客,通过这些探访者多次重复踩踏,那条引我们到来的小径才得以保存,继续为后人引路。以此法,我们沿途共找到四五个洞口,其共同点是石洞边缘切割整齐,但是大多都被同样切割整齐的巨大石块如堆积木一般巧妙封锁,让人无法翻越或钻进去。
起初经历了两次巨石挡门的闭门谢客姿态,我们以为也许全都封锁全面,无法突破,便不再抱太大期望,推测此举是为了安全起见。第三个石洞,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给坚持不懈的“探险者”们一个奖励,挡门的大石块只是草草堆垒了两层,爬上第一层,便可以从旁边的缝隙穿过,翻进洞中。如前所述,不止石洞的洞口被切割得整整齐齐,整个洞里面也是如此平整,平整的洞顶,平整的两侧墙面,石壁上粗粝的线条,很有结构美感。Gaëlle说,可以想像曾经采石工人们在此做工的场景,我脑海中却浮现七个小矮人采矿,与此巨洞实在不搭。此时再回想,古墓派的石洞仿佛该当是这个样子。
向着石洞的深处走去,分出不同的厅室,左右各自纵深,在黑暗中仿佛无穷无尽,Gaëlle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模式,我从小背包深处摸出了一个手心大的,手摇式充电手电筒,我得不时摇动手柄给它蓄电,两个小光源加在一起也不足够获得多少光亮和能见区域,仿佛这洞里无尽的黑暗轻松地将那点儿光亮吞噬,这感觉真奇妙。在绝对的黑暗中,眼睛跟随极其微弱的光亮不断试图看向深远的远方,企图辨认黑洞的尽头,脑海里生出一些黑暗中可能浮现出来的怪兽精灵,可是竟丝毫不感到可怕,大概是因为这还不是绝对的黑暗。不过后来我们聊起来,那时候若是山洞里有其他人,突然出现,估计能把我们下个半死。不禁感慨,这世界上最让人毛骨悚人、无法抑制的害怕的,大概还是我们的同类,人类自己。
越到深处越到暗处,空气中的温度也越低,我忘了说,每当我们发现并靠近石洞洞口的时候,即使有巨石将洞口完全封堵,也依然能瞬间感受到其间散发出来的寒凉,所以置身石洞的黑暗之中,寒冷之感可想而知,果然是小龙女的地盘。石洞里能听到滴水的声音,地下水不断渗透,所以洞里也越发阴暗潮湿。Gaëlle遗憾没有带有效的照明用具,我想若是我们真能手执火把在山洞里该多好,照明效果好,还暖和。
Gaëlle有好奇心,喜欢探险,但她绝对不会莽撞行事,相反,她做事从来谨慎小心,因此在照明设备不合格的情况下,她没有冒险向更远的深处瞎闯,因为最真实的潜在危险其实是在石洞的深处迷路。如果不断向深处走,必然会七拐八拐,就算是阳光明媚也很可能会忘记原路,更何况我们几乎目不能视。在石洞最外面的石室视线最好,因为有阳光照射进来,显然这里早有人观光过,石壁上留有前人游览时留下的艺术创作。这个地儿也挺适合搞神秘主义活动的,说不定还真有过类似的组织,也可能有过年轻人的篝火聚会。
有趣的是,洞口处(石洞里面)也有一个颇为艺术质感的存在——一辆变形扭曲如同废铜烂铁、锈迹斑斑的残缺不全的车,安静地停在那儿,车身前面原本发动机的地方,长出一棵小植物,但此时也是枯枝残败,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次发芽复生。奇怪的组合,却莫名有种美感,说不上悲喜,却引人联想这背后的故事。我用手机给它们拍了照片,从两个角度,记录下来。
在此之后,我们又发现了一个虽然洞口被牢牢封住,爬上左侧白色石粉堆砌的小路后竟别有洞天,一个巨大的石室,还有修建痕迹的支撑石柱,向里面走,有铁门隔开的石室,还因为靠外侧边缘有两个监狱般的不规则形状的“铁窗”,让洞的深处仍然有些光亮,里面非常大,有风,在一个巨大石室的墙壁上有一行字,应该是当年采石公司的地址,竟然就在我家住的那条街上,哈,现在那个地址也物是人非了。因为有风,我们推测,很可能有其他出口,但并未贸然前去探索。里面居然还有楼梯,也是石阶,分出不同石室和层次,太有趣了。这一处干净整洁,开阔又幽深,可谓今天“探险”的最大收获。回到洞口处,有一堆石块垒的篝火痕迹,但没有其他垃圾废物,所以我们干脆在此地吃了午餐,Gaëlle的妈妈做了黎巴嫩沙拉,我拿出了我的凉拌黄瓜,分享了她的面包、火腿和奶酪。这地儿若想久待,果然需要点篝火,因为吃到一半儿我便被山洞深处传来的寒冷侵蚀透彻了,最后我只得草草起身,快速爬出了山洞,在外面的阳光下等着Gaëlle收拾东西。阳光啊,多么温暖、多么可爱、多么伟大啊!我大概宁愿拥抱太阳而被烤炙燃烧成灰烬,也不愿被冰冻永久保持住形体。
(尾声)
经历此洞之后,Gaëlle心满意足,满心欢喜。可是还有一处山上的废弃建筑物她要找寻,拍照并且积累素材。远看,在绿油油的麦田中间,有一个破烂不堪的巨大棚屋或工厂或囤货处,原来很可能是用来切割石块的地方,此建筑物的“正门”外围了一圈白色巨大石块,同样切割整齐的近似正方体,大致围出个半圆形,像个巨石阵。废弃厂房,四壁不存,只剩框架,框架四周但凡残存的地方都有植物藤蔓攀爬侵占,我很喜欢这画面,当人类停止活动之后,植物静悄悄地不知不觉间扩展自己的地盘儿,重新装点和改造无人之境,用事实向我们证明它们永远都会是最后的赢家。
这个“仓库”最里面也近乎整齐地堆了两层巨大石块,依然是白色的,我们爬上去,我可以想像自己到了北极,踩在硕大的冰块上在冰冷海面漂浮,嗯,也可能是南极,我等着跟可爱的企鹅相遇。这时候,风声响起,吹动着寥寥无几的铁皮“棚顶”,发出巨响,而几个框架和植物链接出来的勉强称之为墙的外面传来声声悦耳鸟鸣,这个音乐组合也很奇妙,若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音乐家在此,说不定会受到启发而创作出惊世巨作。
外面的麦田,被风吹拂而不断翻动起伏,这就是麦浪啊!回程的路上,我们又探索了一处废弃采石场,据说曾经用来培育蘑菇,因为环境适宜。之后我们经由一座小铁桥穿过铁路,沿途仍有花开满枝的树,再次遇到大片麦田,油菜花,还有几排葡萄,蓝天依旧。我感到脚底似乎磨起了一个泡,但是心情很好,不考虑方向,就一直走着,也不忧虑归途。
当我们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终于停下了脚步,坐在站台等车,终于感受到疲惫从脚底向上向全身蔓延。Gaëlle说回去洗个澡就打开Netflix,我说我也打算到家就吃着冰淇凌看剧。这种疲惫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