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总带着几分不请自来的凉意，像一把温柔的梳子，轻轻拂过城市里层层叠叠的玻璃幕墙，也梳开了我心底那片关于家乡的褶皱。窗外的梧桐树叶子正黄得浓烈，一片接一片打着旋儿落下，铺在柏油路上，被往来的车轮碾出细碎的声响。这声音让我忽然想起老家院门口的那棵老槐树，每到深秋，槐叶也是这样簌簌地落，只是落在青石板上，声音清清爽爽，带着泥土的气息。
我的家乡在鲁西南的一个小村庄，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沿着一条弯弯的小河排开，河水不深，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和偶尔游过的小鱼。深秋时节，河水会变得更凉，岸边的芦苇丛白了头，风一吹，花絮就漫天飞舞，像一场温柔的雪。我小时候最爱做的事，就是在放学后背着书包跑到河边，踩着芦苇的枯叶，看夕阳把河水染成金红色，直到母亲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喊我的名字，声音穿过袅袅的炊烟，带着饭菜的香气，才恋恋不舍地往家走。
老家的院子是典型的北方农家院，土墙黛瓦，院子中央有一口压水井，旁边种着几棵苹果树和梨树。深秋时，苹果树上还挂着几个晚熟的苹果，红彤彤的，像小灯笼似的挂在枝头；梨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奶奶总是会在这个时候，搬一把竹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手里拿着针线，缝补我和弟弟磨破的衣服。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身上，给她的白发镀上一层金边，她眯着眼睛，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偶尔抬头看看树上的苹果，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
那时候的深秋，村子里总是很热闹。田野里，大人们忙着收割玉米和大豆，收割机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孩子们则在田埂上追逐打闹，捡拾遗落的玉米棒子，或者在收割后的地里挖红薯。我和弟弟常常跟着爷爷去地里，爷爷戴着草帽，手里拿着镰刀，弯着腰割玉米秆，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浸湿了他的粗布衣裳。我和弟弟就负责把割下来的玉米秆捆成捆，虽然累得气喘吁吁，却觉得格外开心。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出了炊烟，空气中弥漫着玉米粥的香味和柴火的味道，那是家乡独有的味道，温暖而踏实。
家乡的深秋，最难忘的还是奶奶做的红薯饼。每到这个季节，地里的红薯丰收了，奶奶就会挑出几个个头大、糖分足的红薯，洗干净后放在锅里蒸熟，然后去皮，捣成泥，再加入适量的面粉和白糖，揉成面团，分成一个个小剂子，擀成薄薄的饼，放在平底锅上烙。烙好的红薯饼金黄金黄的，外酥里嫩，咬一口，甜丝丝的，带着红薯的清香。我和弟弟总是等不及饼凉透，就迫不及待地用手拿着吃，烫得直跺脚，却舍不得放下。奶奶看着我们的样子，总是笑得合不拢嘴，一边给我们递纸巾，一边说：“慢点吃，慢点吃，还有很多呢。”
除了红薯饼，家乡的深秋还有很多美味。村口的老井旁边，有一棵柿子树，每到深秋，柿子就熟了，橙红色的柿子挂满枝头，像一个个小灯笼。爷爷会搬来梯子，摘下柿子，放在窗台上晾干，做成柿饼。柿饼上结着一层白白的霜，吃起来甜而不腻，是我和弟弟最爱的零食。还有院子里的白菜，经过深秋的霜打后，变得格外清甜，奶奶用白菜做的白菜炖粉条，是冬天里最温暖的家常菜。
后来，我离开家乡，去了大城市读书、工作，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在深秋的田野里奔跑，在院子里吃奶奶做的红薯饼。城市里的深秋，虽然也有金黄的树叶，也有凉爽的风，却少了家乡的那份宁静和温暖。这里的饭菜很精致，却没有奶奶做的红薯饼的香味；这里的高楼大厦很繁华，却没有老家院子里的那口压水井，没有奶奶坐在竹椅上晒太阳的身影。
去年深秋，我回了一趟家乡。村子里变了很多，很多人家盖起了新楼房，原来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河边的芦苇丛也被开垦成了农田。但村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树干更粗了，枝叶更茂盛了。我走到老槐树下，抚摸着粗糙的树皮，仿佛又听到了母亲当年喊我回家的声音。院子里的压水井还在，只是已经很少有人用了，旁边的苹果树和梨树也还在，只是树上的果子少了很多。奶奶已经不在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那把竹椅还放在原来的地方，落满了灰尘。
我走到河边，河水还是那样清，只是岸边的芦苇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蔬菜大棚。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我站在河边，想起小时候在这里玩耍的情景，想起爷爷在田野里收割玉米的身影，想起奶奶做的红薯饼的香味，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离开家乡的时候，我特意摘了几个苹果和柿子，装在包里。回到城市，我把苹果洗干净，咬了一口，却觉得没有小时候那么甜了。柿饼也没有家乡的味道，大概是因为，少了家乡的阳光和空气，少了奶奶的牵挂和爱意。
又是一个深秋，窗外的梧桐树叶子还在落，风还是那样凉。我拿出手机，翻看着家乡的照片，照片里，老槐树依然挺立，院子里的竹椅还在，田野里的玉米金灿灿的。我知道，无论我走多远，家乡永远是我心中最温暖的牵挂，深秋的思念，也永远会随着秋风，飘向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那里有我童年的回忆，有我最爱的亲人，有我生命中最温暖的时光。
或许，这就是乡愁吧，它藏在深秋的风里，藏在飘落的树叶里，藏在奶奶做的红薯饼的香味里，藏在每一个游子的心底。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无论我身在何方，只要想起家乡的深秋，想起那些温暖的画面，我的心里就会充满力量，就会觉得，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都有一份温暖可以依靠。
深秋的风还在吹，思念也还在继续。我想，等明年深秋，我一定要再回一趟家乡，去看看村口的老槐树，去走走河边的小路，去尝尝家乡的红薯饼，去感受那份独属于家乡的温暖和宁静。因为，那里是我的根，是我永远的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