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越发像个农夫,心安理得地过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每天帮着家里干些闲散的农活,给三千多只鸡积极搅拌饲料,在厨房帮忙生火做饭,仿佛这样就能消减他心里日渐弥增的歉疚感。
我依稀从小贾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芳芳奶奶新媳妇的一些个人信息,这是家长里短的一部分,闲来解闷的话题,却是令人欣喜的一种变化。
我热衷于变化。门前的枣树不知何时已经倒了半截,露出腐败的内核,四棵低矮的梨树支棱着几片单薄的黄叶在北风中瑟瑟发抖。
眺望远处,大地悄然无声地赤裸出它原始的模样,世界开始步入下一个轮回,又仿佛被抓进了睡眠的空洞里。
冬天来了。
我的思绪却停留在深秋的某个时刻,“你的孩子在哪上学?”这个问题日夜萦绕着我,蔓延成了崭新的愁绪。
到了夜里,我自是不能安睡,左右要和周生商议出一个结果。他很不耐烦,找工作的事更是只字不提,我的种种设想和建议都被他当成了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及。
听到气急处,他便硬生生地打断:“不要你做任何决定,找工作是我自己的事。”索性我们顾望心里的旧疾,害怕旁生枝节,匆匆结束了空洞的对话,孩子的上学问题被强制搁浅。
梁菲菲是在新年的第一天出现在村里人的视野中的,小贾像个急切奔走的使者,带着刚上高中的女儿走了东边探西边,俨然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她带着一种意犹未尽的心理对梁菲菲做了一番意味深长的描述:“二十岁的小姑娘,周边村的,比你高一些,不胖不瘦,带着一副眼镜,样模子也罢了,不过没二子前妻好看。”
说完这话,小贾四处张望,显得有些鬼祟。我没有看热闹的习惯,生怕意外的目光会给人凭添尴尬,时常压抑着满腹的好奇心直到它无望地销声匿迹。
小贾却不容分说,强行把我拽到了芳芳奶奶的家门口。这个场景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某年的盛夏,芳芳爷爷破天荒地把我叫到了家门口,他悄声附耳说:“芳芳的亲妈来了。”
我不能掩饰那种突如其来的惊诧,这个女人连同很多人的记忆流淌在屋后的河水里,始终不曾走远。冲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一张洁净的面容、一身清爽的职业装、一个简单的马尾辫,气场如冰。
我深知,这一家人等了这个女人很多年。
从第一次照面以后,梁菲菲经常来我家串门,一来二去,我们日渐熟络。她和芳芳奶奶的二儿子的爱情之路走得并不顺畅,父母强烈反对她嫁给一个离异有孩子的男人,为此他们曾四处躲避亲人的追踪。
聆听着梁菲菲的倾诉,我的脑海里一边浮现出芳芳奶奶二儿子那一张英俊的脸庞,宽阔的肩膀,结实而高挑的身材,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附和。
眼下,梁菲菲告诉我她怀孕了。只有等到“瓜熟落地”,他们的逃亡之路才能宣告结束。我很平静地听完了她的爱情罗曼史,正待感叹一番时,她又继续说道:“他们家已经在港南买了一套房子给我,不这样做的话我父母的态度是不会缓和的。”
我想说什么,却突然被哽住了喉咙。梁菲菲口中说的港南是附近经济较为发达的小镇,离家三十里地,也是全国百强名镇。我思绪一转,继而兴奋地问道:“港南的房子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