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的几寸?反正我爸爸是28寸!
我是说他的28寸老爷牌自行车,前几年还能看到那辆车的残骸静静地堆在院子的角落里,还是在我不停地央求下留下来的。只是,时间长了,轮胎也烂了,轱辘也歪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锈渍,车把上的那个铃铛,早就发不出当年欢快的叮铃声,只能“咔哒咔哒”放着哑炮。终于趁我不注意,那辆车消失了,不知道是门前经常喊着收破烂的大伯收走的,还是当作“可回收垃圾”被“回收”了。其实我对此相当有愧疚,我纵然舍不得,却也没有时时守着它,所谓的衷心和诚意不过都是表面功夫而已。都记不清是去年春天,还是去年秋天消失的,只记得去年春节就已经寻不到它的踪迹。
这辆28寸的自行车,曾经是我春节最美好的回忆之一,那辆车的前横杠上坐着我哥,我爸骑车,后头坐着我妈,我妈手里抱着我。我爸喜欢哼歌唱戏,我妈喜欢附和,我哥学习模仿能力极强,我低声学舌捣乱,一路上欢声笑语去跑亲戚。
那时候的路,真远,远得要蹬上半个小时后才能到亲戚家;那时候的天也真冷,冷得我躲进妈妈的怀里;那时候的爸爸力气真大,能载起我们一家四口;那时候的轮胎也真牢,就算这样都没怎么爆胎。
去的路上,通常车把上还挂着各种礼包,荔枝干啊芝麻糖啊烟啊酒啊蛋糕啊,回来的路上又在横杠上绑上甘蔗——甘蔗就是我那个年代给小朋友的回礼“大礼包”,那个年代的小朋友是指18岁以下的“青少年”。我们通常要过元宵才能开始吃甘蔗,那个年代的礼品和回礼都是重复利用的。
再后来,我哥长大了,自己骑车了,最前头的横杠上坐着我,后面坐着我妈。我爸喜欢把头抵在我的头顶上哼歌,他说那样他就不累了。印象最深刻的是,晚饭后我爸喝得醉醺醺地,当然还没到烂醉的程度,会跟鸟儿张开翅膀一样自由奔放地飞驰在马路的最中央。那时候的马路没有那么宽,路上的车没有那么多,大多数的家庭都是自行车出行的,我印象中没有一次栽进路旁的稻田里。
爸爸充满酒气的气息喷在我耳边,我至今记得他的开心与得意。
一年忙到头,终于不用再辛勤劳作,我爸终于能随心随意地眯起了小酒。酒后微醺的状态正好,整个人处于十分兴奋的状态,于是在没有路灯的马路上,玩起了异常刺激的自行车“锦标赛”,当然,没有人愿意跟他飙车,只有我在他下巴下面嗷嗷尖叫,拜托他骑慢一点。
“爸爸,后面有车,你让一让啊!”
“没事没事,它在帮我们照亮呢!”
“爸爸,你慢一点!我们要撞上前面那棵树了!”
“喔唷,看我的!”一个45度转弯,差点把我甩下来。
等我也大到能独立骑自行车,爸爸的28寸也还在工作,而爸爸终于有了赛车的对手。还是那样黑的夜,还是那样冷的风,还是那样醉的爸爸,还是那辆28寸自行车,只是我在长大,从妈妈的腿上,换到爸爸的下巴下,又有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我跟爸爸一前一后你追我赶毫不退让,至于其他人,我们用歌声和叫喊声互相交流,互相确认。
“妈!妈!你在不在后头?”没有听到回应,我们或哈哈哈继续前行嘲笑妈妈是龟速,或停下来等她,再不行就掉头去寻她。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这暗号也没谁了。我爸对于老版西游记的喜爱,大约从第一次在荧屏上播出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路上的风有多冷,回家躲被窝里的脸就有多烫。
我爸总是第一个到家,我是第二个,我妈大概要等十来分钟才会到家,她向来胆小谨慎得很。当然,有时我会冲进路旁的沙堆里,吓得哇哇大哭,然后我爸会回过头来帮我拔出来。沙堆越来越多,路修得越来越大,路灯越来越密,带着灯的小轿车也越来越多。
再后来,爸爸的28寸就退休了,老得再也骑不动了,就开始了它在院子里最后的旅程,塞塞停停放放,却是在哪儿都碍事。
写着写着,我爸捧着茶杯哼着《敢问路在何方》走着猫步来喊我吃饭。车虽不在了,但是老爹还是那个“不正经”的老爹,那些记忆也还鲜活地在脑海跳动。
28寸,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