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悠悠开着的大巴终于停在了有些简陋的车站门口,我背起了包、拉着行李箱下了车。天空飘起了细雨,我深吸了口气,九小时的车程让我跨过了省、跨过了市,抵达了县城,疲惫又心安……
母亲在路的另一侧大声喊我,仿佛是层厚的云里传来的惊雷,晕沉的我被那久违的乡音唤醒,于是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踏在了生养我的故土上,自己是真的回来了。像孩子般欢快地跑向母亲,她的身上有着平淡的青草香,外套上的泥渍也未弹去,沾了雨的脸庞露着喜色。
她说:“等了你好久,路上堵的很厉害吧?”她又说:“回来了就好,回家后好好歇两天,在外肯定不如家中舒服。”她将行李放好,关切我是否需要雨衣,我看着那并非很大的雨,落在掌心很快就渗入了皮肤里,摇着头说:“不了,直接回吧,大了再穿也不迟。”
许久没有看到小镇的景色了,在沿途中,我不舍得闭眼。细润的雨带来的不是秋的肃杀,而是朦胧和宁静,镇子有新开的美发店,有增宽的水泥路,也有十来年的老建筑,墙壁剥落的母校……远远近近的许多事物都不说话,可它们告诉了我离开之后村庄是什么模样。
愈往村庄里去,愈是有大片的田园风景让我的心情舒爽,淡去了很多烦闷和郁积。瞧那一亩亩的水稻,即便是在暮色里都能看到它们的新翠,风一过就是一阵的绿浪,稻穗跟着手舞足蹈,它们是不是也期盼着早日成熟,给村民们带来秋天收获的欢乐?和它们一样摇晃着的是河岸上的芦竹,外稃在风中煞是好看,穗往一边斜,柔而不散,宛如女子温婉又坚强。立在河边成了一片,让人想起了马戴的“芦荻晚汀雨,柳花南浦风。”
睡在低处的白菜才巴掌大小,它们不动声色,静静窝在泥土上,倾听着大地的声音。都是满目的绿色,白菜的绿却嫩得特别干净,像是初生的婴儿,纯粹着天真着。我记得往年在阡陌交通的田野里撒着白菜籽儿的情景,一根渔网线牵着地两头,母亲弯着腰低着头抖着手,菜籽儿从缝隙里落下去,母亲再用穿着布鞋的脚踢着土,就那么随意地种下了。可它们长得很好,不计较丝毫,满足于天落的雨水,地里施的肥,阳光、空气和朝露一一吸收着。
我看着路过的那户人家门前的田里长的柿子林,红而发光的柿子挂在枝头,诱惑得很,是一道别样的风景。忍不住问母亲:“现在还有长这么多柿子树的人家吗?”母亲望了一眼,“少了少了,这附近恐怕就他家有这么多了。你想吃的话,我们家长的那棵结了不少,保准你吃个够。”
我脑中还记得很多年前,屋后长的那片柿子林,到了秋季总是一筐筐地装,调皮的我们坐在枝丫上,吃着笑着,看着忙碌采摘的家人们。倒也不是特别想吃柿子,就是怀念那时村庄里家家户户都采摘柿子的情景。还好,那户人家还有一片柿子林。
到了村口时,雨停了。村子里的猫啊狗啊,追赶着,时不时挡住我们的去路。母亲一喝声,它们就跑开,钻进扁豆藤里,探着脑袋看着我们远了,又跑出来嬉闹着。
母亲说,奶奶喂养的那只黄白老猫,下了六个崽,一个死了,其余五个都整天在家周围转着。可爱的时候是可爱,争抢吃的时候也叫得人心烦。我好久都没有摸到过猫了,不是家养的猫都躲闪得厉害,难以接近。于是,我好想念那只团在我怀里打呼噜的猫,暖暖的。
打开后院的门,果真有小猫咪一下子蹿到豆叶里去了,黄白相间的毛色,和它妈妈一个样儿。羊圈里的那头羊还是不改习性,一听见声响就开始“咩咩”地叫着,头伸出来老长。我伸手去摸,它不闪躲还往我这儿蹭,遭来了母亲的责骂,“下去下去,你再把儿的衣服弄脏了。”
它听话地下去了,但把背转向了我,它又想我给它挠挠痒了。我咧开嘴笑话着它,“你就是个骗子,总骗我帮你挠痒,舒服吧?”它站在圈里不动,享受着,看着它的模样,每次我都自说自话帮它梳理着毛,它当然是无法骗我,都是我自愿的。
母亲笑着抓了一把草扔了进去,“你呀,现在比人都快活儿,有人给吃的,还有人抓背,什么都不愁……”母亲和我其实都没有把它当畜生看待,言语里虽然听着难听,但若不是自家养的羊,哪有那么多感情和它说话,好生伺候着呢!我们村里的人,从来不会把爱说出来,但对牲畜也是一样情深。
天是彻底黑了,家灯一盏盏打开,屋子亮堂了许多。村庄在家家户户的灯亮中若隐若现,晚风吹得芦竹响,蛙声还是没有断,间或从田埂某处传来几声猫狗叫。置身于此,我身心都被治愈了,不禁默默感谢着。
谢谢你们呀,给了我一个村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