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的散文最打动我的地方是,她遣词造句十分飘逸灵动,经常出现我完全想不到的表达。本系列赏析的就是其散文细节的微妙之处,每若干篇合为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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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罗巴旅馆》
(创作于1935年3月至5月间,首刊于1936年7月1日《文季月刊》第一卷第二期,署名悄吟。收入1936年8月上海生活出版社初版的《商市街》。)
主要内容:饥饿困顿的我和伴侣来到一家旅馆投宿,连铺盖也不敢租。因白天与经理为房钱争执,被误以为带了枪,晚上遭到警察粗暴的检查。
“也租铺盖吗?”
“租的。”
“五角钱一天。”
“不租。”“不租。”我也说不租,郎华也说不租。
租不租铺盖,本可以考虑和商量,但面对客房的询问,二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式地说“不租”,表明生活的窘迫,以及对窘迫的生活早已习惯。
同时考虑到二人一路上基本上是朗华在出钱,这时“我”与朗华的争先抢后,没有一丝犹豫,一方面说明“我”生怕自己拖累朗华,另一方面也说明朗华已顾不上对爱人过多照顾。如此,正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写照。
警察走了以后,闭了灯,锁上门,街灯的光亮从小窗口跑下来,凄凄淡淡的,我们睡了。
用“跑”和“凄凄淡淡”来描述街灯的光亮,是将光亮视作自身。“跑”是一日的奔忙,“凄凄淡淡”是生活的凄凉惨淡。
天明了,是第二天,从朋友处被逐出来是第二天了。
一般在篇首的介绍语被挪到篇尾,一来更显这一天的漫长,二来“从朋友处被逐出”一下子把悲凉从物质上提升到精神上,可谓辛辣震撼,有讽喻诗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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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
(创作于1935年3月至5月间,收入1936年8月上海生活出版社初版的《商市街》。)
主要内容:一个雪天,我独自留在旅馆歇着,感叹自己的生命没有意义,就这样等待着爱人的归来,一起面对生活的痛苦。
小窗那样高,囚犯住的屋子一般,我仰起头来,看见那一些纷飞的雪花从天空忙乱地跌落,有的也打在玻璃窗片上,即刻就消融了,变成水珠滚动爬行着,玻璃窗被它画成没有意义、无组织的条纹。
以“忙乱”形容雪花,是将“雪花”视作自身。对雪花“没有意义”的描述,也引出下文“我不也是和雪花一般没有意义吗?”的追问。
我一点都不迟疑地摇着头,怕是他把饭送进来强迫我吃似的,怕他强迫向我要钱似的。茶房走出,门又严肃地关起来。一切别的房中的笑声,饭菜的香气都断绝了,就这样用一道门,我与人间隔离着。
一点都不迟疑的摇头与《欧罗巴旅馆》中一点都不犹豫的“不租”一样,都是窘迫生活带来的畏怯,“我”在物质和精神上都是弱势群体。
隔壁的手风琴唱起来,它唱的是生活的痛苦吗?手风琴凄凄凉凉地唱呀!
登上桌子,把小窗打开。这小窗是通过人间的孔道:楼顶,烟囱,飞着雪沉重而浓黑的天空,路灯,警察,街车,小贩,乞丐,一切显现在这小孔道,繁繁忙忙的市街发着响。
隔壁的手风琴在我们耳里不存在了。
这里又是将“手风琴”视作自身,手风琴唱的不一定是生活的痛苦,但“我”感受到的一定是生活的痛苦。在本文中,门很大,却是隔绝人间的屏障,窗很小,却是通向人间的孔道。文末手风琴在耳里不存在了,恰恰说明隔绝“我”与人间的并不是物理上的屏障,而是我心里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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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辞归,致力于打造中国最踏实的读书交流社群,希望能召集真正爱读书的朋友一起进行精读活动,共同沉淀优质的内容。联系方式见个人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