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年时期的爱情

在蓝合

杨柳在窗外迎着强烈的阳光闪耀。时隔六年,我未曾想到自己还会回到蓝合。草地散发出清香,透过玻璃车窗迎面而来,我却排遣不了那种毫无由来黯然伤神的情绪。

阳光也很好,我发现自己心底不知何时渗出一片潮湿地带。

它扩散了。我确定,又下意识去摸自己心脏所在的部位。心脏似乎被切割下来包在薄膜里跳动,用手触摸,那一层薄膜远远地隔开了手和心脏。我感到它骤然收紧,很久也没有恢复到膨胀的状态,我等待着,等待着……兔子她在田野花香中跃动的身影使我感到自己理应保持明亮如镜的心情,能够像澄澈的天宇--而我在银河城很难见到家乡这样张扬的阳光和纯洁的天空。银河一年四季都难见到完整的太阳。假如偶尔太阳能够舍弃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躲闪完全走出云层,度城那一天势必要发生交通拥堵事件。人人争相出来感受这好时光,可他们不知道,他们视若珍宝的东西,蓝合每天都有。

太阳那肆意的光芒已经使我感到皮肤滚烫。酷夏季节的蓝合从来如此。

六年过去了,时光如移动的沙丘掩埋了我内心的往事。

它们却藏在沙漠深处呼吸,而这回归给了它们伺机而出的机会。

心脏口那个被抽紧的地方,慢慢在松开。很多画面纷纷飘过,我已然是一个脱落殆尽的秃枝桠。它们到哪里去了?还会再回来吗?我只能弯着腰看着它们被微风扫去,它们留恋过我吗?我最后还伸手抓住了一丝丝的东西,可那太过脆弱,第二股风来过以后,我便彻底的什么也没有了。

向日葵一排排迎着阳光。大如方向盘一样,我一直以来以为向日葵是最美的花。因为还没有一朵花可以结出如此丰满密集的果实。

我的记忆迫不及待钻入那些密集的向日葵中去。

我和她曾在这里。

她那时喜欢摄影。哪怕是一只停留在向日葵花朵上面的蝴蝶。都曾在她的影集出现过无数次。

“它们有什么不同?”我常常会问她。

“当然不同了,你看这只蝴蝶是双足夹着花蕊,而这只呢,是直接将嘴插入花粉中,她们一个轻佻地诱惑着,一个稳重地沉迷于其中。以后再告诉你好吗?还有很多……”

我试图控制自己的记忆,当我发现它们一到这里便不受控制地到处流窜时。

那是一段,我三十年生命中短短的一段时光,可是,一个人大概不会想到,人生的三十分之二十九只是这三十分之一的里衬。原来,那一节才是中心,它主导了一切。它显现出的东西支撑着其他二十九节存在的意义。

我不由自主地将手指伸向窗外。阳光扑在上面,手指更加白,连里面的血管脉络全部可以看清楚,手指已经透明。

“你看这是我的水晶指。”她晃着手的画面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个在阳光中看手的动作是属于她的。

她很喜欢把手拿在阳光下照,有一次她说想放大那种皮肤透明的感觉,用放大镜在阳光下照着手指,不小心将手指烧伤。我帮她扔了她那“罪恶而又黑心”的放大镜。她不大喜欢放大镜--从那一次以后。她说,它欺骗了她的眼睛,给她展示一个虚假的世界,却迫使她的眼睛相信那是真的。

她喜欢写字,最喜欢的是小篆和隶书。于是,我常常看到她的房间挂满了竖条大片的白纸黑字。这样说,因为作为一个理工男,艺术细胞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奇缺,我每次见了那些字都称作白纸黑字。

她会指点着那些字说那一个是被她们院长亲自赞赏过(那个院长是市书法协会副主席)。那一个被某个著名的书法家说她是“有前途的小书法家”还鼓励她一定刻苦努力地练习。

“你会写诗吗?”她突然回头问我。

我顿时感到毛发悚立。我不可能和这些镜花水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东西沾边。

“一个男生如果会写诗,或许可以褪去那土得掉渣的一面呢!理工科男生真的有点儿俗气入骨……”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不留情面地批判我所代表的那个群体。刚想反驳,可是看着她的脸,我忽然觉得对她的魔鬼逻辑感到一种深深地认同。

就这样,一个对艺术和文学一窍不通理工男竟然写起了情诗。这对于我来说,或者对于我的世袭理工科班的家庭来说,真有有种家门不幸的事实(祖父很抵触“酸度”过高的文人)。但我,就是有点神不知鬼不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我觉得那准没错,因为她喜欢。

一开始,我写出来,根本没料到会得到她的大加赞扬,说我很有灵气。就为了那些溢美之词,我竟然在高数课上写诗,在英语课上写诗,在实验室里办公桌的文件夹里夹着她打印给我的希梅内斯的诗歌。

室友们嘲笑我“病了。”

她说,他们才病了。除了晚上看淫邪的漫画和日本AV,白天约会和看电影吃饭,玩手机打游戏,他们做过有意义的事吗?

对,她说得没错。我承认,他们的确是这样一群,而在我遇到朵拉前,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而已。可是,朵拉的出现,让我以为,我有必要和他们画清楚楚河汉界。

在那些黄昏里,阳光柔和地将留在人间那束光芒不偏不倚地照在她那双读诗的眼睛上。它们更显清澈如水,而在这清澈里有一种缤纷多彩的颜色再闪动,她看起来那么美。她有晚上读诗的习惯,都在晚饭过后。她会带我站在十二楼楼顶,迎着晚风,迎着她飞扬的裙摆。我们坐在一起。而那时候,我恍惚中以为找到了自己。但真实中却有有一种虚假的迷幻摆布着我。

朵拉不爱逛街。同那些购物欲望极其旺盛的女生相比,朵拉总是显得淡漠。她对购物,对爱情,都没有极强的占有欲和那种能嗅得到的渴望。

她总是冷冷地,淡淡地,出现在校园。不关注身边的事情一样。有时候像风,有时候骤雨一样。

在一个冬天,我决定带她去见祖父。

祖父也有点期待我口中那个才女式女朋友到底是怎样的。

可是,见面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顺利。一向骄傲的小姑说话总是处处针对着朵拉。让我夹在其中有点儿难堪。朵拉却不以为然,有时候会时不时不轻不重扎姑姑一针。她是一个不愿受人针对的人。和我的家人见面,我发现场景有点尴尬。

父亲也不喜欢朵拉的单亲家庭,母亲极其反对她这样的女孩子。认为她将来肯定很不懂和人打交道,说话太过直接。可她的直接一向被我认为是她身上众多优点之一。我未曾想到父母会断然拒绝我和她继续交往下去。而作为傅家三代单传的我,应该发展怎样的女朋友竟然成了一门被研讨的科学技术问题。我带着不满离开了家。

朵拉那次之后,对我似乎冷淡了很多。每日我在她的房子门口苦守。只是希望能够见她。

她走路,从不像其他女孩那样仰着骄傲的头颅。相反,她似乎总在思考什么。有时候还嘴里念念有词。

她的背有些微陀,大概是因为总保持一个姿势看书的缘故。而她除了读书、写作、听音乐几乎没有其他更多的活动。可是,我一直以为,她的单调里面蕴含着另一种看不见的丰富。

她就那样,飘扬着一头方便面丝一样的短发,单肩挎着那个黑色皮包。我知道她的皮包除了一本小说或者诗集再加一个笔记本便什么也没有了。

而她的外部世界永远难以表现出她强大而丰富的内心世界。那是被遮掩的部分,是其他人从未发现过的--只有我。

她现在看起来像是冬天结在湖面的冰一样冷,一样坚不可破。

“朵拉,我在这里等你一天了。”

“以后不要等我。”她用钥匙旋转着门锁。

我推开门看到她伏在床上。泪水已经湿了被子一大片。

书桌上是她还没写完的书法。可是在最后一个未完成的字上我看到被泪水打湿的纸已经起皱。墨汁被风干,有泪的那部分墨有些淡。

还有我送她的书有一半被烧成灰烬,堆在书桌上。一向注意整洁的她,房间已经乱成垃圾场。

她所有的日记本都被掏出箱子堆了一地。而那些文字也曾是我一个个读过的。

我忽然想抱住她。我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心中强烈的感到她胸膛一定堵满了痛苦。而她一向的冷漠,只是一层薄薄的保护膜,捅破了,里面藏着掖着的是一颗颤抖的、多愁的心。

我抱着她的身体,她还在哭,却没有任何声音,那泪水只是流落着,不停息。

我忽然意识到,对于朵以来说,也许我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只是她从未表达过。而我带她回家完全是一个愚蠢而错误的决策。不仅没有保护她,反而使她受了伤害。

她的蝴蝶影集摊开在书桌上。而垃圾桶里满是纸巾。她一个人哭过多少次,她内心深处一定痛苦不堪,因为她也许意识到假如不被我家人接纳,我们就一定会分开。

自那以后,我很少见到朵拉。我在夜晚的广场、楼顶、人体艺术展览馆、画廊、音乐厅、图书馆,各个地方等过她。她经常去的任何地方,或者可能去的任何地方。

我想,也许,她已经决意和我分手。假如她已经想成熟,我或者不应该打扰她。

我在夜市街看到一个长发女孩,她猛一抬头,直望着我。惊得我两眼发呆。可是,太像了,想不到十万人都不到的城市里竟然有人跟朵拉这么像。

那个女孩摆地摊,但是没有台灯,所以她那些小商品都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我噔噔噔跑上宿舍帮她拿了我的台灯。

她说着谢谢,打开台灯,她的商品更加明亮,有了这样的光,就有很多人问她价格。我被人群挤到一边,她跑出来问我要了手机号码,说,有机会了请我吃饭。我说没关系,台灯我也不经常用,你拿着用吧。

她嫣然一笑,那一笑同朵拉实在太像。让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朵拉本人故意装扮成这样。

但是,朵拉并不会这样做,我知道。

女孩请我吃饭的那天,我本想拒绝。脑海中闪现出朵拉的样子来,又答应了她,只是想问问她是不是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妹妹或者怎样的。虽然觉得这样似乎很愚蠢,可是想到也许这样能增加找到朵拉的概率就毅然决然答应下来。在我的生命里从没出现过这样的奇迹--两个人如此相像。

我们一起去3号餐厅,刚打过篮球,满头大汗。女孩竟然踮起脚尖帮我擦汗。我有点不自然。

女孩叫柠檬,那天穿着极好看的露背装。我敢说,假如朵拉穿这样的衣服绝对比她更美。朵拉不喜欢五颜六色的衣服,她偏爱白色。春夏秋冬非黑即白。而且,她的短发从不留过肩膀,最多至耳垂。

朵拉有酒窝,一笑起来,酒窝出现,浅浅地像一朵小花开在哪里,很好看。我失了神,惊醒过来发现这个叫柠檬的女孩今天画了淡妆。

她主动接过我的衣服搭在手腕上,我总感觉这样的举动太过亲密。不过,似乎又不好意思拒绝,假如伤害了一个女孩的自尊心,一个男人是否太过……她用手将长发撸过耳旁望着我。我去点餐,她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左顾右盼。

当我端着一盘菜过来时,远远看见两个月零十十二天不见的朵拉站在她的面前。她突然将手中的什么东西灌在柠檬的头上。

我赶紧将盘子放在取餐台,奔过去。

朵拉已经声嘶力竭。柠檬一脸无助地望着我。她的长发头顶灌满了八宝粥,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朵拉还给了她一耳光。

“朵拉!你疯了吗?”我不由得对着朵拉喊到。

尽管如此,柠檬并没有做什么。朵拉的行为让我感到突然。

我知道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或许,她还跟踪过我。

朵拉看着我,愤怒的眼神里爆发出一阵一阵仇恨的火花。我从未见过她这样,即使此刻我在训斥她,可是,我心里却觉得安稳。更加确信,对于朵拉来说,我有如此重要,足够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惜形象尽毁和另一个女人闹矛盾。

我拉着她的手要走开,以免她情绪太过激动。结果她不走,刚开始她只是挣扎,失控一样吼叫着。我拖着她,她突然转身踢我。接着一阵拳打脚踢,又对着我的脸甩耳光。

我没有还手由她踢打着。我回头对柠檬想说对不起,但没来得及。我将朵拉拖着直到她房间,她似乎一会儿清醒一会儿丧失理智。在房子里摔打,直到累了,昏昏沉沉才睡去。

我没有离开,一直坐着看她。

下午阳光和煦。穿过玻璃,留下光芒在朵拉的脸上。她睡着了,眼角还有泪水在漫流。拳头握得很紧,我捏着她的胳膊,她最近瘦了很多。

我感到心中一阵痛楚,像有有人用石头在锤击一样,又沉又闷的痛。

下午五点朵拉开始发烧,找到体温计一量,39℃,我即刻叫救护车。

在医院的那两天我一直陪护着她。本来以为已经结束的感情,却在痛苦和幸福并存的世界里重新继续。

她醒来后一直用细若游丝般的声音说自己头痛,嗓子也有点痛。一向坚强的朵拉,现在看起来很虚弱。我买她平时爱吃的夏威夷果,她看起来毫无胃口。

问她有什么不舒服,她只是摇摇头。

我们对柠檬的事都闭口不谈。我也不知道柠檬后来怎样,她也没有再联系过我。

朵拉在昏睡中总在说话,时不时听到她含糊不清的话语。

其实,即使朵拉已经放弃我。我也不会马上再找其他女孩。可是,朵拉并不明白这些。

我想,我是否该做点什么以向她保证:我对她的坚决。一起出国,躲避家人的压力,我们没有这样的经济能力。那么,到底该如何。离毕业还有一年,一旦毕业,她势必要回她的城市,而我却只能呆在蓝合。没有了她在这里,这个城市也许太过无味。我一个人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商量好一起去银河市工作,但她的母亲不想她离得太远。而我的家人是坚决不允许我带她去其他城市。祖父认为,一个人根在哪里就在哪里发展。壮大根基,别看年轻人都往外跑,到头来还得回来,有这被浪费的时间踏踏实实在自己的土地做点什么不更好吗?

我知道跟父母很难达成一致的意见。

转而和朵拉重新商量此事。朵拉同意毕业后同我去另一个城市,我们在那里奋斗,重新开始。

当父母再次逼问时,我告诉他们我和朵拉已经分开,求他们别再逼我。在电话里母亲哭了,她说,我娶一个怎样的女孩,不仅关乎家庭生活的和睦,而且关于以后孩子的成长,让我不要太任性。

挂了电话。

我还是和朵拉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着我们的计划。

记得毕业后,她回家安置家庭前,我们在车站。

我想不到,那竟是我这一辈子见她的最后一面,她双手攀着我的脖子,短发在风中飞动。看着我,我吻了她的额头。我们为那个默契感到巨大的幸福感袭来。

最后送她上车,我站在车下面,她的头露出车窗,把手伸下来,我的手伸上去,同她的指头扭结在一起。这是我们之间不离不弃的暗号。

我对她说:朵拉,我等你,我们不会就这样分开,我早说过。我做的到!

她笑着,浅浅的酒窝。

我没有任何的预感。我没有预感到那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事情发生后,我只是觉得太过莫名其妙。无论什么事,发生前,总会有一些预示,哪怕一点点。可是,朵拉没有给我。

她乘的车,一到六盘山底就出了车祸,被一辆大型货车挤下山路。

我是六个小时以后才知道这个消息。因为,她一上车,我就让她关机,不然她那么容易晕车,一接电话或者频繁看手机就会呕吐。

但我没有想过。

没有想过……

以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我都在想,假如那天我留她在蓝合多呆一天,我们不那么急着去另一个城市,我们不那么着急,她也会出事吗?多半不会。

我没有再见到朵拉。

“那倒是挺可惜,不过人的生命都是天注定的……”

母亲安慰我。

我感受得到他们作为陌生人的那种冷漠。那种冷漠以前所未有的强烈刺激着我。

假如不是他们那样带有偏见的反对,我想,也许我们能够在一起。

朵拉的死去,不觉然间使我颓废了很久。似乎突然发现,人生太过漫长,连朵拉都可以离我而去,而且是彻底地、决然地。

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了生活的荒谬。感到了生命蕴藏的无常这样可怕这样巨大。

连我正常的生活突然之间都彻底无法继续下去。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离开我,直到很久以后,我心目中冥冥感到朵拉故意离开我,离开我的世界,甚至因而对她产生一股恨意。

不知道生活在蓝合有什么意义。也许只是一夜之间,蓝合对于我来说,装满了悲伤,每一个街角都有她的影子。

我想换一个城市生活,于是前往银河。

第一次去银河是朵拉要求的,那还是在距离毕业的三年以前。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我没有去,而朵拉又从未坐过火车。她进入车站时,我被负责的警察拦在入口处,我跳起来对朵拉说:玩得开心!

朵拉却突然扔掉手中的所有行李,冲过来,我们隔着那条丝带拥抱在一起。我知道,她从未出过远门,在这之前我们都很少离开自己生活的城市到远方去。

朵拉说,她要到远方去。

看着她走进车站,远远的身影,我莫名其妙一阵哽咽。突然想起她以前问过我,长颈鹿的脖子很长,哽咽的时候会不会很难受。她还没有进站又给我发了几条短信,一打电话,我听出她在那一头哭了,虽然没有出声。

那一刻,我想叫她回来,又等了一会,想着应该放心让她去。

我坐在骄阳似火的车站。人来人往中似乎有很多女孩朵拉。

在一个大雪弥漫的冬季,我和朵拉在广场玩耍。两个人将手锁在一起转圈。雪花不断落下,她不断尖叫着,我们越来越兴奋,以至于将什么时候松开手,谁先不小心松开手都忘记了。离心力将两个人摔出去两米远。我醒来的时候,朵拉已经在我身边,她看着我。

她说这就是轻盈的益处。

我以为她没有受伤。我的天空还在慢慢旋转,她看起来没事一样。后来我才发现,她的脑部、胳膊、膝盖都有重伤的痕迹。她已经涂好了药水,但她没有告诉我。

我一直以为,六年时间足够我的记忆散落、释然。然而,回到蓝合那往昔的感觉加重了,一切似乎并没有结束彻底。

朵拉已经很遥远。而我们曾经共同拥有过的时光似乎从没有离去。

蓝合的很多小铺,我们曾流连忘返过。她站在门口等我,双手背在背后,左右摇荡着--蒲公英一样。

风穿过街,已经向远方而去。朵拉似乎还站在那里。

元宵节的一天,我们都偷偷离开家来到蓝合。那天,为了灯会,几个十字路口都被封锁,禁止车流。

晚上有些冷,但见了面,两个人都很开心,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世界,彼此才是对方的中心。

我搂着她的肩膀,才发现平时看起来高高胖胖的朵拉,原来这么瘦,也并不高。

元宵节人太多。一条街被布置成一个彩灯的世界,无论天空还是脚下都有五彩斑斓的灯光闪耀。被拥挤的人群包围着,朵拉和我深怕被挤散,这样的阵势假如被挤散,即使在街道对面,恐怕一个晚上也无法聚到一起。人流凝结成一股绳子流动着,俨然形成一个整体。

我将朵拉放在我的胸前,我用手环绕着她的肩膀。

牢牢地将双手锁在她胸前。她的双手伸上来抓稳我的胳膊。因为我们此刻都怕彼此离散,即使很短暂,似乎那也会成为一种永恒,也不会被允许。

就这样一步步向前蠕动的人群带着我们走。

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生意火爆的小吃摊,人们聚在一起举杯邀明月,猜灯谜。场景热闹极了。

高楼上的大屏幕放映着时装走秀。朵拉想回头看我告诉我什么,但她被紧紧挤着不能动,我附在她耳旁听见她说:临木,我们这样子……她的话被一阵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竹打断。我完全没有听到下面的内容。

这时候,有东西在我们两个人的腿下动。我低头看到是一个孩子,她仰着脸用祈求的眼神对我说:哥哥,求你让一让,我和爸爸走散了。

朵拉也扭头看着孩子,她抓紧着我胳膊的手渐渐松开了。

我说,不要!

她迟疑了一下,往前挤了一步。孩子急忙穿过我的膝盖前。她的小小身体挤在各种大腿中间,人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腿下还有一个孩子,这使我想到也许今晚会有一些人后悔出来带孩子,每年都有丢失孩子的现象。

我抬起头来却发现朵拉已经和我隔着四个人那么远。她努力往我这里挣扎。我试图拨开人群。

又一阵烟花在天空炸开。人群在兴奋中向前冲去。我和朵拉彻底看不见彼此。我不知道她被挤到那一个方向去了。

也听不到她喊我的声音。

整个人潮发出巨大的嗡嗡声掩盖了一切声音。我试着喊朵拉,发现没有任何意义。我的喊声只不过像一个人在默默自语。

一个小时后我才找到出口。但看到地震时犀牛奔跑一样阵势的人群,我已是绝望了。

只能拨打朵拉的电话。朵拉正在通话中。我挂了又拨了一次,她说她正在给我打,我在通话中。

那么,正好,我们那时候正在给对方拨打电话,而对方也正好都在通话中。通话的对象却是自己,真是默契。

见到朵拉,她朝我笑。一面给我纸巾让我擦汗。这是北方的冬季。零下五度,我们两个人都出汗了,却都依然很开心。

其实,在学校的日子大多是乏味而无聊的。除了上课,很多组织活动最多能够吸引那些低年级的学生。而到了大三大四,也已经有了老态龙钟的倾向。玩乐已经不是主题。

我和朵拉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变数,就是规划着自己的未来,而我们的未来原本是在一起的……离开蓝合,大概有两年时间,我都是在疯狂工作的状态下度过。一旦停下来,心中就会空虚无比。

时间一晃竟然已经六年天气。如果不是父亲上周的病危,也许我很难做出选择回来的选择。

而现在,似乎已经忘记了很多。又似乎一切都在重现。

朵拉和我一起在蓝合,而我们又说好要去银河。到底还是我一个人去了。

而今,一切过去已经漫长起来,不忍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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