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甘肃酒泉 马少军
师公做完法以后,那个爱哭的小孩是不是就此好些了,我现在也记不大清楚了,我只记得小时候的我是从来不哭的,即便是那次玩耍的时候不小心一铲子剁下了一根脚趾,只留下了一块皮连在脚掌上,或者是被老骟驴窝心一蹄子,半天没翻起身,我也都没掉下过一个眼泪渣子。
这可能跟我的犟驴脾气有关,但小时候面黄肌瘦体弱多病,倒是个不争的事实。家里人也为此非常担心,除了让四叔教我打拳练功强身健体之外,也想了别的办法。比如爷爷就曾赶山路去问了一个附近有名的神巫,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巫师我们那里人叫做“马节”,据说也是被一个什么样的神附了体,在自己家里摆了供桌上了香火。他在平常是个正常的人,如果四山有人来问凶卜吉,只要在他家的供桌前点燃香火,他便由一个正常的人瞬间变成一尊大神了。
不过在大神附体之前,这神巫一般会有一些非常奇异的举动,比如有的双手合十盘腿坐在炕上,忽然会悬起身体,吓人一跳。有的一碗一碗喝凉水,能一口气喝下二十几碗凉水。大凡这种过程都叫“提马节”。因为他们的这些行为举动是一般人做不了的,所以大家都比较信服,而这附体的神就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了。
老家临近的靖远县就有个叫做“法王爷”的马节据说特别灵验。上大学那几年,我得了恶疾,久治不愈,同宿舍有个靖远的同学说他们家离法王爷那里很近,说给我去问问。
他带回来的消息让人哭笑不得,说我被一个女鬼附体了。记得当时我还说好啊看来我还是比较有魅力,这就叫人鬼情未了,甚至后来碰见班上的女生我还一阵炫耀说,你们再不要纠缠我了,我早已心有所属。可是后来看宿舍的阿姨的一句话吓得我浑身抽紧毛骨悚然,当时的感觉不是女鬼附体了,而是灵魂要出窍了。
原来我们住的五号宿舍楼以前是女生楼,后来有一个女生穿着白裙子在水房里上吊自杀了,自那以后好像还闹过几次鬼,吓得整栋楼的女生都不敢住了,于是就跟男生楼对换,五号楼就成了男生宿舍楼,那个女生当时的宿舍就是我们住的201,而我睡的那张靠门的实木架子床,正是她睡过的。
我虽然是个朴素的唯物主义者,但每当夜晚上了床拉了灯,心里还是感觉怪怪的。有一天晚上我就梦见她穿着白裙子披着长头发从门外飘了进来,进而又飘上床来,我想逃走,但像中了魔症,一动也动不了,我想张嘴呼救,但又出不了声,最后终于扯着嗓子喊了出来,我也裹着一身汗醒来了。原来是一位舍友半夜被暖气烧醒,穿着白色睡衣在我眼前搞恶作剧。
这是我上大学期间一个比较有趣的回忆,现在拿来说说,至于法王爷是怎么知道那女鬼的事的,也只有天知道了。但我后来才知道,靖远人供奉的法王爷居然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不知道那位马节自己怎么看这件事。
因为有些人曾经借此敛财,所以政府好像有一段时间打击过这种乡下的马节。据说那个能喝二十几碗凉水的马节,公安干警也感到特别不解,就问了他为什么能喝这么多凉水,那马节回答说从小放羊时喝生水练成的,他其实是能喝下一桶凉水的。
这次爷爷去问的这个马节叫做“阔爷”。我们当地的方音“阔”就是谎言的意思,“编阔”就是撒谎的意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自称“阔爷”,但他在我们那一带非常有名也是不争的事实。至于我为什么这么瘦弱,阔爷说,太单了,得给娃找一个“背帮子”。
背帮子就是要么找个媳妇儿成个娃娃亲,要么拜个干哥一起成长。因为我已经有个弟弟了,爷爷就倾向于给我找个小媳妇儿。我当时还在上小学三年级,对“媳妇”这个概念感到很害怕,因为这就意味着要和一个女生张口说话了。很奇怪,那时候班上男女生互相不说话,即便是做了同桌,见了面也形同路人,如果偶尔有男生女生说了话,便成了班里的新闻,而且一定会认为他们有问题。即便是长大了,说了媳妇儿,处了对象,彼此也还是不说话。我就知道表兄和表嫂婚前从来没有说过话,见了面也只是互相看一眼,那意思可能就只在眼神里面了。而母亲也给我说过,她和父亲也是结婚以后才开始说话的。她那时只知道父亲是个老师,会跳舞,会拉小提琴,每次来家里来,她看都不敢看一眼就躲起来了。
所以那时候对媳妇儿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当爷爷说在找干哥哥和找媳妇儿两者之间任选其一时,我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干哥。
在农村,干亲是一门极为重要和尊贵的亲戚,如果是你拜了人家,那人家就是上门亲,你就是下门亲,上门亲家里一旦有了婚丧嫁娶的大事,下门亲去了就得端盘送碗跑腿子,要显得勤快,下门亲家里有事,上门亲来了就只坐在席口吃肉喝酒谝闲传,仅表示慰问。但是家里势单力薄的人,拜一两门子干亲,就多了些亲戚,逢年过节互相走动走动显得热闹,家里有个大事小情,亲戚们互相帮忙照应,也显得团结而温馨。爷爷是太爷的独子,太爷当年一口气给爷爷拜了干哥干爹和干爷三门干亲。一旦拜了干亲,就永远是亲戚。
干亲有几种拜法,但最神秘的一种拜法是于天亮之前端了香马盘伏在山后路口守候第一个人的到来,一旦看见,纳头便拜,那人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这种事一般是不好拒绝的,于是陌生人就此成为亲戚。不过也有势利之徒见过来的人衣衫褴褛,便收起香马盘,躲在山后继续守候,直到看见自己满意的人,便爬过去一顿磕头。当然那人也有选择的余地,见爬过来的人眉眼不顺穿着破烂,怕连累了自己,也可告诉他,自己已经应了一门干亲,不能再应第二门了。
当时家里人还是比较开明,让我在同学中间选一个关系好的,然后他们再去和人家家长联系。这事让我很为难,因为我有好多好朋友,不知道选哪个,我首先给同桌说了这事,同桌很乐意,我们俩就神秘兮兮地交换了礼物,坐在长条板凳上对磕了三个头。记得他送我的礼物是一个铁夹子,我送他的是一本书。但没想到过了几天我们俩不知为了什么事吵架闹翻了,从此不再说话,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我和班上的另外一个同学确立了干亲关系,比我大三个月,但个子比我小,短发,圆脸,学习刻苦认真,为人忠厚老实,父母都特别喜欢他,就和他的家里人取得了联系。没想到他的父母也很高兴结这一门干亲,于是我们俩从此兄弟相称,两家人也成了永远的亲戚。
虽然这事是爷爷问了乡间巫师才得以促成的,也属于封建迷信的范畴,但也好像没有什么大害,我还赖此有了一个哥哥,至今来往,感觉很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