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处理完父亲的丧事,还有诸多杂事待办,间中有几日自由时间。对,去贵阳,去看他,3-40年没见过面的志明伯伯。现在可以说走就走,多年的心愿眼见得了。(有关信息见旧时简书《表达感激》https://www.jianshu.com/p/e49089e12c24)
原本定了重庆西出发的高铁票,后闻知更近的綦江站也有车遂去改票。费了番小周折只能搭末班车而且要补息烽到贵阳的站票,嗨,只要当天能走就行了。恰巧芸刚刚结束欧洲行到贵阳避暑,邀我去她那里。晚上9:00到芸家,用完晚餐,电话里跟志明伯伯胞弟(下称小李伯)确定第二天上午去探望他们。
下了芸的车,面前是一条斜斜的缓缓上升的马路,和周围卖水果的姑娘再确定了一下小区名称。很快见到小李伯夫妇,随他们上到27楼。李伯伯听到他弟弟的大声招呼,向门口迎来,我站定,看着他走过来,瘦瘦的,略微一点佝偻。我知道他听力不好,大声地招呼他。
入得门,我们围坐在餐桌旁。我先跟他打招呼,说出我爸爸的名字,问他是否还记得我,他点点头,眼含笑意地说“记得,记得。”我仔细端详着李伯伯,脸上有不少老人斑,原来他已经85岁了。黑白混杂的寸发,清亮明净的眼睛,双手轻放桌面。他的样貌和我记忆中的样子相比变化不太大。
他很开心地说他身体很好,没吃过药,也没进过医院。正替他可劲儿地开心着,旁边小李伯说李伯伯可能这个春天时候开始脑子有点问题了,虽然他去年还能翻译,今年冬天还能在电话里跟在海南过冬的老朋友聊天。以前只听父亲说他听力不好,打电话的念头也因此被彻底打消。
我伸出右手,放在他的左手上,紧紧地握着,心里忽然想到:如果他的头脑还完全清醒,我应该有好些东西可以和他聊啊!比如他记忆中我的爸爸妈妈,比如他在我们矿山的那些日子......眼前仿佛有一片树叶,打着转儿,慢慢地无声地飘落下来。
我问他还记得我5-6岁时他提着录音机去我家而且还放英语磁带给我们听吗?他点着头,眼含笑意地说记得记得。我谢谢他,告诉他我记忆中那声音的美妙和他当时的教诲。“还记得我们写过一次信吗?那时你凑巧刚从南方回来?”“记得,记得!”那是92年我到珠海深圳玩了一圈回到矿山后和他聊南方。他问我现在在哪里?让我写下地址电话。
我写下在加拿大的电话地址。我问他今天早餐吃了什么?他笑着说在小区里吃的,阿姨轻轻地告诉我说是在家里吃的面条。他又问我现在在哪里?请我写下地址电话。
树叶飘啊飘啊,我想躲开,不想让它落在我身上。不知道李伯伯是八几年离开矿山的,那时候我应该在外地上学吧。算来至少30多年没有见过面了,不知道他的生命一书在那些年都写了些什么?只从父母的片言只语里得知他成家了又没家了,一直跟小李伯一家住一起。我看着他安静澄澈的双眼,心里被什么东西搅了一下。
小李伯家的女儿来接我们去当地的一个特色菜馆用午餐。我搀着他,在餐馆旁的斜坡上下。他很轻,走路也很轻,我和着他的节奏,慢慢地走,格外小心。每次停下,他都会眼含笑意地说谢谢。暌隔3-40年,断了音讯,他的面容已经变得有些模糊,我却从来没有忘记他曾经在年幼的我面前转动过一个奇异的万花筒,让生活在闭塞矿区的小小女孩儿看到世界的一点点姹紫嫣红。
下午他们送我去高铁站。放下行李箱,我回到车上对李伯伯说我想抱抱他,告诉他我还会去看他的。下车时,我不敢看他们的眼睛,挥手再见,目光碰到阿姨红湿的双眼,眼泪终于无处可藏,滚滚而下。
动车上,站了大半程,只买到站票的我,总算有个地方坐一下。窗外青山绿树,几缕炊烟袅袅,那张孩童般纯净的脸、安静澄澈的眼神浮现,动车驶入隧道,清泪如水珠般滑落。匆匆一面,此愿本已了,何处惹泪,不绝?
半个月后,我去广州拖回了一些旧时的物品,其中有志明伯伯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