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过年的爆竹,时空里的万花筒

       小孩子没有万花筒,但他觉得过年放鞭炮就是他的万花筒。

       成串的鞭炮、成墩的单支炮、大个的单支炮、闪光雷、窜天猴,还有手花和烟花,每一样都有每样的不同,每一样都有每样的精彩。

       鞭炮一点着,劈里啪啦的,火急火燎就响完了,炮仗皮儿和包装的红纸皮儿都炸飞了,炮仗身下的地皮也炸开了,扬起一股蓝色的烟尘,一起随风向飘散开来,一股刺激的硫磺味儿钻进下风口人的鼻子里。有时候烟雾太大,散上一会,周围的人才从烟雾后面再次回到视线里,女人和孩子才刚刚把他们捂耳朵的双手放下。

       单支炮的引火芯都是一根药线对折卷进炮身里的,不像鞭炮那样引火的药粉裸露在外,燃放之前要拿剪刀把引火芯剪开一个小口,并不完全剪断为最好。单支炮的威力比小鞭炮大,点火十分小心才是,把剪好引火芯的炮在地上放好,或是夹在土墙上的一个缝隙里,人站的尽量远,把手里点着的香柱靠近嘴边,吹一口气,让香着旺,伸出胳膊把火点贴到引火芯上去。引火芯一开始冒火星,点火的人必要马上撤回手来,捂上一只耳朵,干烈的炮仗 “嗵”的一声爆炸了,炸的粉身碎骨,什么都不留下,若是硬说留下些什么,可能是堵封炮尾的那一点泥土疙瘩,不知从什么方位掉下来。也有胆子大的人,敢把单炮拿在手里点,在炮仗爆炸以前扔出去,十有八九都安全无恙,炸到手只是偶尔的事。也有人用钳子夹着炮仗放,只是如此一来,少了徒手去点的紧张刺激。

       一支闪光雷有八,串连装在一只长纸筒里,点着以后,一颗一颗地飞上天空,在夜里散出一朵一朵闪亮。闪光雷的威力更大,大人们自己放才能放心,从来不敢交给小孩子们燃放。有时候雷子并不是一颗一颗飞出去,而是两颗紧接在一起。有时候还没有飞出纸筒就爆炸了,吓得大人也马上扔到远处,或者干脆一开始就插在积雪堆上或是土墙地夹缝里。

       窜天猴的颜色最漂亮,若是身上糊了粉色的纸张,手持的小木棍就浸染成绿色。引火芯也浸染了亮眼的红色h或是绿色,再用薄薄的蜡纸包裹起来,保护着引火芯免于受损受潮。窜天猴要拿在手里放,点燃引火芯,在它即将飞出的瞬间顺势松手,窜天猴从手里飞出去,边飞边发出长长的“嘘……”,好似在解释它在空中所留下的轨迹的含义,又像是在为最终“啪”一声炸响所做的准备。

       手花拿在孩子们的手里,一路走一路闪着火星,在夜色中留下一朵朵转瞬即逝的花朵,或是随着孩子们舞动的手腕画出闪亮的圆圈。有的手花只是暗淡的灰色,像是放大了的引火芯,松松软软的,中间夹装着火药粉。有的手花带着或红或绿的颜色,质地也硬,点燃后发出啪啪啪的声音,给夜晚增添了色彩和响动。

       烟花的颜色和种类更多,燃放起来更加的花花绿绿,往往等到正月十五的晚上才登场。

       爆竹烟花总是和过年的节日连结在一起,腊月二十三这天灶王爷上天叙事,主家杀年猪敬灶王爷,放一通炮,好让灶王爷把主家富足红火的日子上报天都,来年得到更好的庇佑和运势。三十日晚上除夕夜接灶王爷回家,再放一通炮欢迎,送走的时候隆重,往回接自然也隆重。三十日半夜,新岁即将降临之时,旧年新年交替,放一通炮以辞旧迎新。年初一天还没亮,很多人早早起来赶到庙里敬神了,去庙里的人多,大大方方放一通炮让人觉得家门富足,脸上有光。正月初一早晨,全家人“出行”,家中饲养的牲畜也一同“出行”,也要放炮以敬神灵,烘托气氛。年初五破穷气,屋里屋外都放几个炮,好让巨大的声响将家里的穷气赶出去,赶得越远越好。正月十五元宵节,二十三四燎疳,都要放炮才行。

       在不必敬神的日子里,喜欢响炮的小孩子们也没有闲着。在鞭炮响过之后的炮皮儿堆里翻找没有点着的小鞭炮,收集起来装在衣兜里,手里拿一支香,想放的时候就点一个。用不了多久,捡起来的鞭炮就响完了,他们又打起整串鞭炮的主意,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打开包装,一颗一颗把鞭炮从整串上拆下来,拿出去玩。你扔一只鞭炮在他的脚下,一会他又偷偷往回扔一个,小孩子们三五成群,玩得不亦乐乎。有的鞭炮引火芯烧完了也没有点着,小孩子们就拨开鞭炮纸,把鞭炮里面的火药收集到一只小瓶子里,或者干脆把鞭炮从中间折开,露出火药,用火一点,折开的两段鞭炮像小烟花一样,窜起两柱小火焰来,引得他们一阵兴奋。

        小瓶子里的火药有很多玩法,“推炮子”最为有趣。找两块干瓦片,把拱起的表面接触到一起,握在手里相互摩擦,磨去瓦片表面疏松的浮层,露出光滑坚硬的质地,倒一小堆儿炮药在一只瓦片上,把另一只瓦片盖在上面,保证炮药夹在两只瓦片最大拱角之间,小心地放到地上,用脚去踩。只要下脚方向适合,动作快速,两只瓦片间必要冒出一股青烟来,瓦片也被炸裂,发出“嗵”的一声来。拾起瓦片来看,上面留下火药燃烧的痕迹,深处黑浅处黄,空气里也硫磺的味道。若是脚上的动作出了差错,“推炮子”不响,瓦片也踢翻了,炮药散在地上只好一边在心里惋惜,一边用火点着,看个一闪而过的火光了事。

       做一把链条枪,把火药装在枪头上,扣动扳机,受到撞击的火药发出响声,枪头上冒一股烟,是火药最奢侈的玩法。找一块小木板儿,画出枪把的形状,用小钢锯锯下来。把十来个自行车链条扣从链条上拆下来,用一段粗铁丝穿过链扣下端的孔固定在枪把上,形成枪身,从废旧的车内胎上剪下一圈橡皮筋,把枪身和枪把固定在一起。链条扣上端的孔合共同形成枪膛,第一个链扣的上端孔上紧紧嵌了一只辐条帽,将枪膛封闭起来。一根磨尖了地铁丝安装在枪膛里做枪栓,扳机也是铁丝曲出来的,装在枪把上。打枪前,向后退出枪栓,向旁边错开第一个链扣,火药填装在辐条帽里,把错开的枪身恢复原状,扳动扳机,枪栓快速向前撞击火药,土枪就打响了。这玩法的奢侈之处在于制作土枪的材料,一块小木板不难,只要不把钢锯弄坏引得大人责骂就好,铁丝和车子内胎也都不难,难的是链条扣,那是家中的重要资源,留着修自行车用,是不能随便拿来玩的。

       小孩子家的旧链条放在爷爷窑里的木箱里,爷爷看得紧,若是被他发现木箱里的东西少了,必开口大骂不可。所以一年又一年,小孩子只做好了枪把,没有往下继续。好在小孩子家就住在砖瓦场边,那里有无数蓝色的碎瓦片,足够他玩“推炮子”,让他装在小瓶子里的火药从来不曾剩下。

       把鞭炮串拎在手里或是挑在竹竿上响、点着放在地上的大单炮赶紧扭头跑开、把长筒的闪光雷拿在手里响或是躲远了捂住耳朵看别人响、点着手里的窜天猴目光追随它一直飞上天空、或是仰头欣赏一朵又一朵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空绽放……陇东塬上的大年长达一个月,有链条枪和没有链条枪的小孩子们,都变着花样玩着花炮,火药爆炸的各种声响、艳丽闪烁的色彩和独特的气味,汇聚成色彩斑斓的万花筒,在黄土地的上空欢乐地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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