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史三国:甘宁之死风谲云诡


甘宁的生卒年份,《三国志》中均无明确记载。

然然史志中,亦有蛛丝马迹可寻。据《三国志·孙皎传》载,孙皎尝以小故与甘宁忿争,孙权闻之,曾以书信批评孙皎。孙权在书信中尝有「自吾与北方为敌,中间十年」之语。后世推测,「吾与北方为敌」应指赤壁之战。

故以「十年」推算,即建安二十三年(218)前后,甘宁仍然在世。


又参《三国志·潘璋传》载,‘关羽死后,权拜璋为固陵太守。甘宁卒,又并其军。刘备出夷陵,璋与陆逊并力拒之……’文中提及,潘璋在任固陵太守后,曾收编甘宁旧部。由史志表述逻辑推断,「甘宁卒」于东吴夺取荆州之后,即建安二十四年(219)后。

且与前述《孙皎传》之说亦可相互印证。

然综上所述,不过是初级推断、间接证据,并非实证……



首先,数字在古代可表实数,亦指虚数。

故孙权之十年,可为约数,并非恰好十年,亦可表一段漫长岁月。故即使孙权提及「与北方为敌」,实指赤壁之战。亦无法以「十年」推算,将甘宁在世时间精准至建安二十三年(218),前后存在数年偏差,皆有可能。


其次,参《三国志·丁奉传》载,‘丁奉少以骁勇为小将,属甘宁、陆逊、潘璋等。’即丁奉归属之先后顺序,恰好与「潘璋并甘宁旧部」相吻合。即甘宁旧部在转属潘璋之前,或曾隶属过陆逊。

换言之,潘璋并非在甘宁故后,立即收编其旧部,中间或有数年间隔。如此甘宁去世时间,或将大幅提前。



又孙权之书信载曰,‘近闻卿与甘兴霸饮,因酒发作,侵陵其人,其人求属吕蒙督中。’

其一,是孙皎因酒发作,侵陵甘宁;而甘宁亦尝言,‘诚不能随俗屈曲矣’,即甘宁认为错不在己,绝不委曲求全。

其二,甘宁此时应从属于孙皎。然《三国志》云,孙皎此人「轻财能施,善于交结」。但是却故意欺辱甘宁,显然与史志所载不合……


参《三国志》云,孙皎的职责是「代程普而督夏口」。而建安二十年(215),甘宁亦因功迁西陵太守。

就地理关系而言,二人隶属于同一军区。不仅印证了二者的从属关系,亦提供了二人能够一起饮酒之理由。且此时吕蒙屯于寻阳、北御曹魏,与甘宁职责相同,管辖亦不过一江之隔,故孙权之书信中方有甘宁「求属吕蒙督中」之语。

至建安二十二年(217),吕蒙代鲁肃西屯陆口。然陆口却距西陵甚远,亦难以与甘宁形成从属。



而参相关史志,孙皎其父孙静、其兄孙瑜,皆死于建安二十年(215)。

孙皎内心悲痛,亦是人之常情。而甘宁新任西陵太守,通常须拜会上司孙皎。但甘宁为人处事过于「豪迈」,进而在饮宴中发生冲突之概率极高。

因为孙权亦在信中云「甘宁虽粗豪,有不如人意时」,即说明事因甘宁粗豪而起,最终导致孙皎因失父兄之「怒火」,而借酒发作。


综上所述,「孙皎事件」应发生在建安二十年(215),而非建安二十三年(218)。

更为重要的是,《甘宁传》在建安二十年(215)之后,再无有下文。故唐·许嵩在《建康实录》亦载,甘宁卒于建安二十年(215)冬。



然则,倘若甘宁卒于建安二十年(215)属于正常亡故,无论病死,抑或战死,史书皆可直言不讳。

但是正史对此,却是避而不提……

参《甘宁传》载,‘建安二十年(215),从攻合肥,会疫疾,军旅皆已引出,唯车下虎士千余人,并吕蒙、蒋钦、淩统及宁,从权逍遥津北。张辽觇望知之,即将步骑奄至。宁引弓射敌,与统等死战。’

即历史上著名的逍遥津之战……

而此亦是《甘宁传》中载录,甘宁参与之最后战役。换言之,甘宁极可能死于逍遥津之战



参《凌统传》载,‘统率亲近三百人陷围,扶捍权出。敌已毁桥,桥之属者两版,权策马驱驰,统复还战,左右尽死,身亦被创,所杀数十人,度权已免,乃还。桥败路绝,统被甲潜行。’

所谓「敌已毁桥」,即张辽早已派兵断了孙权的退路。


《甘宁传》言津北唯「车下虎士千余人」,其中即包括「凌统率亲近三百人」,故而凌统负责断后。但只靠凌统及三百亲兵是不现实的。孙权身侧四员战将,在誓死突围后,按照正常逻辑,应有两人护送,两人断后。

但《凌统传》虽有详述,却未提及何人与凌统共同断后……



参《蒋钦传》载,‘从征合肥,魏将张辽袭权于津北,钦力战有功……’

又《吕蒙传》道,‘遂征合肥,既彻兵,为张辽等所袭,蒙与淩统以死捍卫……’依据史志对比推测,与凌统共同断后者或是吕蒙。


但又《水经注》载,‘孙权之攻合肥也,张辽败之于津北,桥不撤者两版。权与甘宁蹴马趋津,谷利自且著鞭助势,遂得渡梁……’

即最后护送孙权脱离危险之人,却是甘宁。

不过无论蒋钦,抑或吕蒙,武力值皆远不及甘宁……甘宁实为东吴之斗将,孙权尝言,‘孟德有张辽,孤有兴霸,足相敌也’。换言之,唯甘宁可阻张辽,甘宁亦别无选择。



逍遥津一战,孙权可谓险象环生,战后论功行赏……

吕蒙「拜左护军、虎威将军」;蒋钦亦「迁荡寇将军,领濡须督」;凌统则「拜偏将军,倍给本兵」;即使是「给使」谷利,亦拜为都亭侯。反而甘宁竟然未有只言片语,此一奇也。


江东十二虎臣,韩当石城侯,周泰陵阳侯,徐盛芜湖侯,潘璋溧阳侯,丁奉安丰侯;而程普、黄盖、蒋钦、陈武、凌统死后子嗣亦有爵位。

唯独甘宁、董袭两人并未封侯。董袭史志中并无子嗣,而参《甘宁传》载‘子瑰,以罪徙会稽,无几死。’故孙权并未追封,亦合情合理。


但问题是,甘宁尚有其他子嗣。

参《晋书·甘卓传》载,‘甘卓……曾祖宁,为吴将。祖述,仕吴为尚书。’即甘宁尚有一子甘述,不但并未授爵,甚至并未载录于《三国志》中,此二奇也。



由此「二奇」观之,孙权对甘宁之态度,令人百思不得其故矣……

参《甘宁传》云,甘宁喜好「负毦带铃」;《吴书》亦云,‘其出入,步则陈车骑,水则连轻舟,侍从被文绣,所如光道路,住止常以缯锦维舟,去或割弃,以示奢也。’

「隆重接待他之人,才与之结交欢娱,否则即放任手下强夺其人财产。」


甘宁个性如此鲜明,不受世俗拘束。即使是放在现代亦属于特立独行,何况两千年前的古代。

《吕蒙传》云,‘甘宁粗暴好杀,既常失蒙意,又时违权令,权怒之,蒙辄陈请:天下未定,斗将如宁难得,宜容忍之。’即孙权对其早已心中不满。惟甘宁是难得之斗将,孙权因其才,而不得不暂时隐忍而已。



实际上,自建安十三年(208),甘宁归顺孙权后,史志所载参与的战役不过一手之数……

首先,甘宁谏言孙权攻取黄祖,但孙权尝举酒属宁曰:“兴霸,今年行讨,如此酒矣,决以付卿。卿但当勉建方略,令必克祖……”即让甘宁多提建议,并未言及让甘宁参战。


又《吴主传》云,‘十三年(208)春,权复征黄祖,祖先遣舟兵拒军,都尉吕蒙破其前锋,而凌统、董袭等尽锐攻之,遂屠其城。’

即实际参战将领是吕蒙、凌统、董袭等人。并未提及甘宁,换言之,孙权对于此时的甘宁并不信任。而小说中甘宁之事迹,皆系移植于董袭而已。



后甘宁先后参与乌林赤壁战,南郡争夺战;特别是在南郡战中,甘宁献计冒险直取夷陵,为夺取南郡提供了条件,实为甘宁入东吴之投名状。然史志并未记载有过任何封赏。

建安十八年(213),在濡须口奉孙权之命夜袭曹营,史载「宁益贵重,增兵二千人」

先不论孙权对于甘宁的封赏是否厚重,所谓「宁益贵重」,表明在此之前,甘宁在东吴受重视程度有限。而且夜袭曹营与否,并不影响整体战局,更像是孙权对于甘宁忠诚度之考验。


后建安十九年(214)五月攻打皖县,经吕蒙荐为升城督,至此,方才因功迁折冲将军

建安二十年(215),甘宁随鲁肃镇益阳,拒关羽,最终被孙权拜为西陵太守,领阳新、下雉两县。「西陵」即是江夏郡治所,今武汉市新洲区。又兼领阳新、下雉二县。

西陵

就地理位置而言,原属军事要地。

但自东吴夺取江夏,入驻荆州半壁。上游有孙皎屯于夏口,即今武汉市武昌区;下游有吕蒙屯于寻阳,即今武穴市至黄梅县一带。甘宁驻守于二者之间,不过是辅佐孙皎抵御北方,承上启下而已。



客观而言,甘宁之功绩足矣,否则不会被后世列为江东十二虎臣之一。

但奈何至逍遥津之战为止,甘宁归顺东吴不过短短七载。甘宁又「粗暴好杀」「时违权令」,而孙权又非心胸宽广之辈,如此对待甘宁则不足为奇。

但是即是如此,史志亦不必对甘宁之死避而不提……


如果甘宁是为东吴而贡献、护孙权而赴死、因断后而牺牲,史志应无需回避。故以此推之,甘宁之死背后,或许存在一些不可告人、不便载于史录之事……



不过,史志亦是有所提示,即裴松之在为《甘宁传》作注时,在记述逍遥津战役的最后,引注了一段于此毫不相关之事……

即《吴书》曰,‘淩统怨宁杀其父操,宁常备统,不与相见。权亦命统不得仇之。’曾经两人在吕蒙住处宴会,酒酣,凌统以刀起舞,甘宁恐凌统刺杀,亦欲以双戟为舞。却被吕蒙操刀持盾分开。

孙权知后,令甘宁领兵屯于半州城。换言之,凌统与甘宁有杀父之血仇!


孙权虽下命让凌统「不得仇之」,但凌统是否会遵从?

参《凌统传》载,‘勤怒詈统,及其父操,统流涕不答,众因罢出。勤乘酒凶悖,又于道路辱统。统不忍,引刀斫勤,数日乃死。’即凌统因都督陈勤辱及其父,将其砍杀。

针对陈勤尚且如此,面对杀父仇人,凌统是否会因孙权一道命令而放弃复仇……



《水经注·卷三十二》载,‘凌统被铠落水,后到追及,流涕津渚。’

凌统因何「流涕津渚」,《凌统传》的解释是「痛亲近无反者,悲不自胜」。按常理而言,亲兵战死,难过亦属正常。但津北除却凌统的三百部曲,尚有七百余虎士,此战亦是凶多吉少。

且以当时之价值观,为主而死,亦是士兵之荣耀。

然凌统于孙权当面痛哭流涕,表达失去亲兵之悲痛,却非臣子应有之表现。


以此推之,凌统的难以自控,真的是「亲近无反」所致吗……

是否有凌统对甘宁见死不救,抑或有意坑害之可能。以致甘宁身死,深感大仇得报,而难以自制乎。凌统以身犯险,是否早有图谋,是否有人从旁配合。当年凌统杀死张勤后,即是以「以命换命」之法自我救赎,是谓「非死无以谢罪」

又《吴主传》载,凌统二子烈、封,「权内养于宫」,是否是一种变相保护……



假设上述推理成立,吕蒙作为参与者,是否会对此沉默不语?毕竟吕蒙对甘宁有知遇之恩,皖城之战即是吕蒙推荐;孙权恼怒甘宁违令,亦是吕蒙求情;而甘宁在孙皎处受委屈,亦求转属吕蒙……

即使东吴无人为甘宁「含冤抱屈」,吕蒙应不在其列。


然史实却非如此。参《甘宁传》载,‘宁厨下儿曾有过,走投吕蒙。蒙恐宁杀之,故不即还……’甘宁则以拜见吕蒙之母为由登门拜访,逼迫吕蒙交出此人。后「缚置桑树,自挽弓射杀之」

吕蒙闻之大怒,击鼓会兵,欲就船攻宁,后被其母拦下。



「厨下儿」不过烹调食物的仆役,却能够「走投吕蒙」

而在甘宁将其射杀后,吕蒙却是闻之大怒,欲与甘宁兵戎相见。从吕蒙的这种过激行为判断,这「厨下儿」的身份绝非普通仆役。或许是潜藏在甘宁身侧之眼线,抑或企图毒害甘宁。

甘宁不顾吕蒙告诫,将其射杀,亦是在试探吕蒙……


且此事应是发生在建安十九年(214)皖城战后,却是逍遥津战役前夕。因为吕母曾语「至尊属汝以大事」。因皖城之战后,孙权方委任吕蒙为庐江太守。但在此之前,吕蒙仅是寻阳县令,应不足以称为「大事」

正史之中一字一句,前后位置,皆暗藏深意,属春秋笔法之一。

而在《甘宁传》最后不提及甘宁去世时间,以及原因,反而提及「厨下儿」事件,不得不让人生疑,吕蒙是否与甘宁之死,亦有所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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