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又遇到那个奇怪的人,我告诉他说,我会把他的故事写出来,他说好。我问他想读吗?他说不想。他是为数不多不想读自己故事的人,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写的只是我眼中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我欣赏他的回答,果然是个奇葩。
他是一个鸟类爱好者,他爱鸟的方式和别人不同。一说到鸟类爱好者,有人总不自觉地联想到那些保护鸟类的学者。切切相反,他是捕鸟的爱好者。
“这些照片上的鸟都是我猎过的。”他拿出他的相册给我看,津津有味地跟我一一道来。
我看他厚厚地一本册子,里面全都是他吊抓着鸟腿,和渔夫捕鱼后扛着大鱼拍照一样的照片。
其中有很多奇异的鸟类,他给我看了双头鸟,货真价实的一个身子两个头的鸟。
他仔细抽出那张照片,一只硕大的鸟,翅膀张开有接近两米长,两个鸟头垂死耷拉着,喙里留出鲜血。他说:“这只家伙有两个头,一个头是活的,另一个头是死的,就是纯属一个肉瘤一样的头,它会摆动,但是好像没有脑袋在里面,眼睛也是畸形发育的。如果你不是亲眼见到,你体会不到我当时那种复杂的心情,真的。”
他说话的时候还不忘抽出很多张双头鸟的细节照,它羽毛上覆盖像密集恐惧症里的斑点,另一个鸟头眼睛是纯白的眼球,像水煮鱼的白灰眼珠子一样,喙是半黏连在一起的,畸形的发育,但是它有脖子,还有转动,临死的时候还像肉鞭子一样甩个不停,甚是恶心。
我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恶心的鸟。”
“我也是第一次见,之后也再也没见过,我们是在湖边打的,那时候海南松涛水库还没有被开发,进去超级困难,全都是荆棘和野草。我从野菠萝树上用气枪打它下来,走进看才发现它有两个头。”
他接着往下翻页,翻到了很多色彩斑斓的鹦鹉,通篇都是气枪射杀后的照片,那些漂亮的鹦鹉羽毛上都有一片殷红。
“这些都是在南非玩的时候打的。”他说。
“你的爱好真独特。”
“我知道,其实就像钓鱼一样。我只是打鸟。”
他指着大军舰海鸥的照片说:“这种鸟肉味腥臭,特别难吃。”
我看着照片上他两只手环抱着一只超大的海鸥,像企鹅一样圆肥。
“我们在船上,用鱼钩就能钓它们,钩子上钩上一块生肥肉,丢到海里,肥肉浮起来,这些海鸥就会去抢来吃,它们漫天都是,吃饵料的时候看都不看,抢到就往肚子里吞,然后飞得高高的,这时候你握着鱼竿就像放风筝一样,鱼线上牵着一只大大的海鸥。像钓鱼一样,先用力一拽,钩子勾住它的体内,它一慌就猛飞,接下来的一切过程就好像钓鱼一样了。”
“钓它们来干嘛?”我问。
“钓来玩啊,跑船的人知道我们是在打海鸥的,就教我们用鱼竿来钓,正好也尝尝海鸥煮粥的滋味,那真叫一个难吃,腥臭腥臭的,肉很是酸的,一锅鱼腥味,每个人都试一下就倒掉了。”
他又接着往下翻页。
期间,我问他:“那你吃过最好吃的鸟是什么鸟?”
“文昌鸡。”他头也没抬地回答这个貌似被问过无数遍的问题。
“还有这个也好吃。”他指着半道出现照片,是一簸箕一簸箕的麻雀,竹子编织的大大簸箕,上面铺满了死掉的麻雀。
他指着照片说:“这是在海南的一个少数民族村落里,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个年代麻雀爆多,像是灾难一样,种稻谷下种的人最怕它们。”
“你是怎么抓到这么多麻雀的?”
“这些是别人用网抓的,抓回来拔毛剃肠肚,然后放油锅里炸。那户人家每天下午专营油炸麻雀生意的。”
“我只吃过小鸡仔冒充的麻雀路边摊,没吃过真正的油炸麻雀。”我说。
“早就没有油炸麻雀吃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美味,麻雀的肉可香了,有时候还能抓到其他的鸟,像田埂里五颜六色的翠鸟,也统统丢到油锅里炸,翠鸟的肉也很香。”
“你有抓过老鹰吗?”我问他。
我想了想,翻到相册比较后面的照片找着。
“这里。”他指着硕大老鹰的照片,那老鹰比双头怪鸟还要大一倍。
他得意洋洋地问:“你知道老鹰怎么抓吗?”
“你都这么问了,那肯定不是用气枪打的嘛。”
“你绝对猜不到的。这是土方法,我们白天去掏猫头鹰的窝,抓瞎的猫头鹰,然后把它的腿绑上作诱饵,把猫头鹰丢在老鹰常出没的空地上,老鹰俯冲下来抓猫头鹰,猫头鹰的脚也很有力,它死死抓住老鹰,老鹰被缠住,我们就埋伏那里坐收渔翁之利。”
“厉害。”
我又问:“那你猎过保护鸟类吗?”
他反问我:“我猎的时候它还不是保护鸟类的算不算?”
顿了一顿,他又反问我:“到现在都没有被真正科研发现的鸟类算不算?”
“你怎么这么喜欢打鸟?”
“以前鸟多啊,打鸟和抓鱼是一样一样的。”
“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打鸟是哪里?”
“不知道啊,好像哪里都去过了,却没有一个具体的最远。”
他打鸟是从我小小的时候就开始的了,我记得小时候他给我送了一窝猫头鹰的蛋。他跟我说,把台灯灯罩反过来,把蛋放在里面,把光调到暗暗的,保持温度,过不了多久就能孵出来了。
我照做,用毛巾轻轻包裹住蛋,放在小灯泡旁边,温度暖暖地,可是到最后都没能孵化出来,蛋全都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