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三岁那年,我妈妈三十七岁。她穿着一身职业套裙,是九十年代末流行的一步裙套装。我当时看着妈妈老去的容颜,觉得她的年龄与套裙很不搭配,而且她也不是文员,穿什么职业套装啊!第二天我才知道,妈妈穿着自认为最洋气的衣服,去到遥远的浙江打工,那是个洋气的地方。彼时的一瞬间,我和妹妹变成了留守儿童,不理解的情绪带着埋怨和叛逆种进了心底。
十八岁时,我梦想着有一位翩翩公子出现,生活于我看来是在粉色泡泡海洋里,梦幻且魔幻,无忧且无虑。想必妈妈曾经也是这样的十八岁吧,
估计妈妈也是带着粉色幻想在十九岁嫁给爸爸,然后泡泡逐渐破碎,进入无休止的生男孩运动里,直到四十五岁有了弟弟,生育齿轮终算停止。
妈妈是不是也曾经以为婚后生活尽是美好啊?应该是的,因为我当时是这样想的。我们总能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习惯,也从自我的想法中窥视到父母的思维方式。为了使美好延续,我内心发誓绝不进入妈妈的生男运动里,无论男孩女孩只生一个。
彼时天真如我,以为只要摆脱妈妈那样的生活就是幸福,生活总能不出意外的给你当头棒喝,教会你变得清醒。天真如我,粉色泡泡加持是无用的,怎么可能躲得过去轮回的齿轮碾压。
于是泡泡在婆婆羞辱的白眼里,尖酸刻薄的言语里消失不见,生活打回原形。我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在命运机械的齿轮下,机械的前行着且无力招架着。从懵懵懂懂到跌跌撞撞,分分秒秒的煎熬,岁岁年年的飞逝。来不及回首望,已是妈妈穿着一步套裙的年龄,唉——。
哎——,我喘口气……
失业了总算有时间回首望了,妈妈,你结婚前理想的生活状态是什么?并没有与妈妈聊起过这个话题,我作为你的影子,应是有相似之处吧。我理想的生活状态是远离婆婆,当个文员,喝茶养花画画弄孩子。从婚初时跌跌撞撞几年之后,通过努力,过了几年的理想生活,以为已经摆脱了妈妈式的命运轮回,以为苦难就此止步了。
天真还是天真,生活怎么会轻易的一帆风顺?!是的,意外再一次不期而遇,二宝来了,迫不得已只得让孩子奶奶来城里帮忙照顾孩子了。天天面对这个给我留下心里阴影的女人,真是好痛苦,但是与孩子分离的痛苦相比,这不算什么,且忍着吧,不让孩子做留守儿童就行。
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啊,为什么生活还是要硬生生的撕裂呢?孩子爷爷脑中风瘫痪,需要有人回家照顾,二宝只能跟奶奶回老家了。人生最痛苦的事是生离与死别,我们这叫生离吧,就像当年爸妈抛下我们出去打工一样。这一刻我总算理解爸妈当年抛下我们的无奈,没有谁想面对生离,他们也是无奈的吧。
但无论如何我想用微薄之力与生活抗争着,尽量不让轮回之苦延续到我的后辈身上。受疫情影响,二宝回家十个月后,公司经验状态不好进行大裁员,我被裁掉了。我有时间了,可以带孩子了,他们都劝我等二宝可以上幼儿园之后再说。孩子爸爸也不同意接回二宝,他一个人养家的压力太大,他供职的公司也是在强撑。心底的执念直冲天灵盖,我不顾一切反对之声,把二宝接回城里。孩子爸爸虽然脸色不好,随便了,我就是不想让我的孩子当留守儿童,一如我小的时候不想当留守儿童一样。
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没有收入,一分钱难倒不面对现实的人。迫于生计,我只得带着二宝去找一些可以带回家里干的手工活了,好在找到一个糊包装盒的工作。我开心的开着电车,前面坐着二宝,后面绑了几捆手工活。我穿着宽胖的运动服,头发凌乱的捆在脑后,跟村里的村妇别无二致。我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样子应是还不如穿着一步裙的妈妈好看。
我会时常想起妈妈的一步裙,妈妈,挺好看的。但我为了摆脱妈妈式的生活之苦,潜意识里不让自己穿紧身衣服,只要妈妈生活里有的,我都拒绝。又有什么用呢!用了半生才醒悟,轮回之苦,又不是只有妈妈式的痛苦。痛苦是千万种的。我嘲笑自己与生活抗争,确实有些不自量力了。
放弃吧,顺其自然吧,就这样吧,祈祷许愿更有用吧。那么我希望轮回之苦在我辈结束,轮给孩子们的都是幸福快乐,平安健康。
此致
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