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生命在凋零之际,依附于生命肉体上的魂魄会脱离肉身。之后不由自主地聚集到同一个目的地——奈何桥。
奈何桥下有一白发老婆婆,称其为孟婆。聚集于此的魂魄一一排队等着喝孟婆手里的孟婆汤。
一碗下肚,前尘往事皆消逝于风,忘怀于心。
而后,是天堂美梦还是地狱烈火,全由上天评断。若是不服,可与上天争论。但凡是心中有愧者,皆有自知之明,去路自由上天做主。
四面八方来的魂魄承载着厚重的一生前来接受最后的审判。
为了队伍的秩序,上天派遣了两位“管理员”。一个戴着白帽子,一个戴着黑帽子。
黑帽子注意到了魂魄们之间混进了一个异类。
这个魂魄比周围的浑浊得多。按照惯例,到了这个路程的魂魄基本处在半透明状态。
看来这个魂魄的肉身还没有完全死去。以致魂魄还不够纯净。
黑帽子将这个异类拦了下来。其他魂魄照样各自前进。
“你还不应该到这来。”黑帽子冷淡地说。
“我不知道,莫名其妙就到这来了。我想回去,你能不能帮帮我。”
这个奇怪的魂魄用着急切的语气向黑帽子请求,一边还拼命用手拉着黑帽子宽大的袖子。
原来是个新魂魄。难怪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大多数的魂魄会经历一次次的轮回,当今世的肉身一去,魂魄离体,便会重拾之前几世,甚至是几十世的记忆。
所以凡有过第一次经历的魂魄自然熟悉这个千古不变的定律。但随着时间和数量的增长,新的魂魄已经越来越少见了。
“能不能回得看你自己的造化,我可管不了。”
说着,黑帽子甩开了对面浑浊的手。
“虽然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到这,按理来说,你这个状态应该徘徊在肉身附近才是,但是既然已经在这了,我就不能让你破坏了这里的秩序。你就在此地等着吧,看阳世的你是个什么命数。如若肉身不死,你自会回去,若是肉身已绝,你就该和他们一样前往轮回之地。”
黑帽子保持着耐心,给新来的魂魄上课。只是还是不自觉地擦了擦袖子。
“万一我回不去了怎么办,不可以的,我还要去救我的孩子。”
一说到此处,魂魄的眼里盛满了眼泪,拼命向黑帽子哀求。
在无尽的时间里,这样的场面黑帽子经历的多了,早就已经不为所动。
魂魄见黑帽子并无回转的意思,心里立刻凉了半截。但她并没有放弃回去的念头。她定了定神,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黑帽子见她如此,以为她已经死心。没想到这魂魄趁黑帽子一个不留神便立刻飘走。
黑帽子见状,立马就追。可一想到白帽子还未回,倘若自己离开,这里将无人管辖。黑帽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黑帽子看着魂魄离去的背影,发现她已不如先前那般浑浊,似乎渐渐透明化了。看来过不了多久,魂魄自己便会回来。黑帽子这才定下心来。
而白帽子之所以不在,是接到了特别的任务——前往阳世一趟。
这阳世的路可真不好找。要不是黑帽子百般推脱,让我来负责这个任务,我可不接这苦差事。
“老黑,你可欠我一个人情。”白帽子嘟囔了一路。
白帽子拿出令牌对着守卫示意。等穿过这个大门,就是阳世了。
多久没有见过阳世的光了,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白帽子在阳光下感慨了一会儿。可还没等对这光景说一段赞美之词,白帽子已经觉察不对了。
“我的娘亲诶,好痛。我忘了不能在阳光下太久。”
痛的白帽子一溜烟飘到附近的阴影之下。
“等等,我没有娘亲。”白帽子扶了扶自己的帽子。
跌跌撞撞了半天,白帽子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的人声、器械声,刺鼻消毒水的气味弥漫着空气中。
白帽子径直穿过人群和墙壁,寻找着目标魂魄。
“诶,兄弟,原来你在这儿啊,可让我好找。”
白帽子一瞥到了目标魂魄的背影,激动地呼叫。
“别留恋了,快随我回去吧。”
白帽子拍了拍魂魄的肩膀。
魂魄听闻却并没有任何回应。白帽子觉得奇怪,于是转到魂魄的面前。
“是你!”
白帽子惊呼。不停地以魂魄为中心绕着圈圈,上下打量着他。
“这一世居然是个小孩子,这么可爱真不像你啊。”
“我记得前不久我们刚见过啊,怎么那么快你又成魂魄了。看你这模样,怎么也就七八岁吧。哦,等等,我的娘亲,这么说来我又老了好几岁。”
白帽子转着圈,自说自话个不停。
“白大爷,你嘀咕够了没有。还有,你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发晕。”
魂魄终于忍受不了白帽子的举动,开口说话。
白帽子见魂魄怼自己,还嘲讽自己是大爷。气愤地说。
“好你个齐罪人,居然这样说我。我告诉你我这次可是奉命前来捉拿不按时回去的魂魄,只是没想到是你。你说你又惹什么事儿了。”
这个魂魄原名齐槐。每次和白帽子斗嘴,只要惹得白帽子生气,就会被怼一句“齐罪人”,齐槐早就听腻了。
“我哪敢再惹事。”
齐槐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我只是在等一个结果罢了,你就让我再等等吧,拜托你了。”
白帽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哀求吓了一跳。脸上的怒气顷刻间转化成了怜悯和为难。
“就算没有这命令,你也不能在此久留。这规矩还需要我来和你说吗,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你看看你自己,身体越来越透明了。再不去轮回之地,你会消失的。”
“我不怕了。”
白帽子见劝服不了齐槐。又碍于上头的命令。急得团团转,在一旁晃荡来晃荡去。
而齐槐盯着那亮着红灯的显示牌,在心里不断地祈祷。
一刻之后,远处来了一对风烛残年的老夫妻。老爷爷尽力搀扶着泪眼婆娑的老婆婆。
齐槐看了看,认出是此世自己的外公外婆。齐槐想着去搀扶,可手一碰却落了个空。
是啊,我已经是个魂魄了。齐槐想着,心里更添一份悲凉。
此时,红灯灭了。从里头出来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黎晨晨的家属在吗?”
“在在在,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
这时候,所有人和魂魄都注视着医生,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对不起,病人失血过多,我们尽力了。”
正式宣判黎晨晨于4月12日下午16时25分逝世。
老婆婆再次晕厥。医生护士们急忙处理着场面,手法很是熟练。
白帽子回头看着齐槐。齐槐失了神,眼睑忍不住地颤动。白帽子正想着安慰齐槐的措辞,齐槐却低声对白帽子说了句“走吧”。
“也对,再不走的话,你可要消失了。”
“不,再不走的话,母亲的魂魄就要出来了。我不想让她知道她的孩子已经死了。”
白帽子张了张口,还是闭上了嘴。
俩魂魄穿过了连接阴阳两界的大门。从阳界过来是不需要任何通行证的,相反,去到阳界就不容易了。
“小齐,你这一世又经历了什么,我想听听。”
俩魂魄一边前往目的地,一边叙旧。
“你让我缕一缕,记忆太多了。多的我快让分不清哪世是哪世了。”
齐槐重整了自己的记忆。向着白帽子娓娓道来这一世他的经历。
“我的母亲叫黎晨晨。二十五岁结了婚,二十六岁就生下了我。可是那个男人却出了轨。母亲一气之下离了婚,独自带着我生活。”
“其实凭她的条件,再找一个是不难的。可是她说不愿意丢下我。从那以后我们母子俩就相依为命。在我印象里,母亲有时候莽莽撞撞的,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爱吃,爱打扮,爱旅游。本来她可以活的很好,可是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又倔强地拒绝了父母的帮助,她这些年过得很拮据。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体会母爱两个字。”
齐槐用着淡淡的语气阐述着,白帽子也认真地听着。
“有娘亲真好。”
白帽子嘟了嘟嘴,显得有些委屈。
飘了许久,白帽子带着他的“任务”回来了。
“老黑,我回来了。”白帽子兴奋地朝黑帽子喊话。
“你真够慢的。”
黑帽子说完,正眼瞧了瞧跟在白帽子身边的魂魄。
“原来是你。”
“别来无恙,你还是一脸的严肃,从未变过。”
“不应该吗,我的职责可不是开玩笑。”
“好啦好啦,你们每次一见面就吵。你们不腻,我都听腻了。小齐,你快走吧,前面不远就是轮回之地了。”
白帽子打破了他们较劲的局面,指着不远处冒着微光的地方。
这时,看守大门的守卫赶来向黑帽子汇报。
“什么,她出去了?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见她的身体越发透明化啊。你们怎么能放这样的魂魄回去。”
黑帽子质问守卫。
“不是的,我是看她越发浑浊,以为肉身那边被挽救回来了,所以我才放她回去的。可没想到她还没走远,身体又透明化了。我们一下子没能抓到她,所以特来汇报。”
黑帽子的脸开始扭曲,想将怒气发到守卫身上,可这魂魄毕竟是从自己眼下脱离的,这责任自己也推卸不了。
“走,我们去找她。小白你留在这里。”
一旁听了许久的齐槐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把拉住守卫。
“那个魂魄长什么样子?”
守卫向齐槐描述了一番魂魄的模样。齐槐听完一怔,忙说要跟着黑帽子去。
“小齐,不行啊,你会来不及的。”
白帽子着急地扯着齐槐。齐槐来不及说什么,一心只想着回去。
“你去哪里我无所谓,只要不要破坏这里的秩序就行。”
黑帽子瞥了齐槐一眼,转身离去。齐槐不顾白帽子的阻拦,跟随着黑帽子飘去。
好在黑帽子经验丰富,判断准了魂魄的大致去处。最后在一处树林里,发现了魂魄的身影。
黎晨晨的魂魄比先前的更透明了,找不出一丝浑浊的痕迹。此刻她在阳世找不到回去的路,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使得她一直在树林里绕圈子。
“别,不要抓她。”齐槐制止了黑帽子。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难道你不清楚事情的后果吗!”黑帽子训斥齐槐。
“你我都看出了,她是个新魂魄,你也知道新魂魄比其他魂魄难处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知道她的儿子没有死,这样她就可以安心的和你走。”
“哼,你在开玩笑吗,我还轮不到你一个罪人教我怎么做。”
“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因为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千年来受尽轮回之苦。可是这一次,我求求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我就是她今世的儿子。”
黑帽子第一次见到齐槐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他。他望了望下方树林里跌跌撞撞的身影。片刻之后,黑帽子默许了。
“你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齐槐听到黑帽子这样说,喜出望外。
“我听说你有制造梦境的能力。我现在这幅样子断是不能出现在她面前的。所以我想让你帮我进入她的梦境。”
“不愧是千年的罪人,知道的可真多。”
黑帽子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还是依齐槐的办法行事。
黑帽子对着黎晨晨施法。黎晨晨渐渐失去了意识,躺倒在落叶中。
黎晨晨此刻身处在梦境里,她缓缓睁开眼。一张可爱的脸庞出现在她的眼前。
“阳阳,你没事吧。”
黎晨晨一把将儿子揽进怀里。
“我没事,妈妈。是你用生命保护了我,谢谢你。外公和外婆都来了。他们一直照顾我。所以你不要担心。”
稚嫩的童声萦绕在黎晨晨的耳畔。此刻,儿子实实在在地倚在自己的怀里,黎晨晨的心安稳下来,犹如暴风过后的海面,平静祥和。
“黎晨晨,你要和我回去了。”
黎晨晨抬起头,看到了黑帽子从天而降。
“是你,黑帽子先生。难道我……”
“不错,你用生命保护了你的孩子。这里是你孩子的梦境。听到了吧,你的孩子生活得很好,他很感激你。”
“谢谢你,黑帽子先生。只要阳阳一切都好,我就知足了。我明白了,我和你走。”
黎晨晨最后抱紧了儿子的身体,感受儿子身体最后的温热。我会永远记得你。
黎晨晨起身,决定跟随黑帽子去到应该去的地方。
黑帽子解除了梦境。吩咐守卫带着黎晨晨回去。
齐槐重新现身,凝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
“不好,你的身体……”
黑帽子惊觉齐槐的身体变得若隐若现。
“快走!”
“不用了,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你知道吗,其实很久以前小白问过我一个问题。他说为什么我要一次又一次承受着轮回之苦。明明只要我一直不去往轮回之地,我就可以真正消失了,至少不用再痛苦下去。”
“我告诉他,因为我曾经犯下过大错,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受惩罚。可笑吗,一个犯错的罪人竟然还能良心未泯。”
齐槐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
“当然,当我真正面对着我会真真正正地消失于世时,我还是害怕了。你可能会笑我贪生怕死吧。可是不管如何,我一点儿也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哪怕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消失,永远地消失。”
“诶,老兄弟,记得帮我跟小白说声谢谢。还有,谢谢你。”
齐槐拼尽全力,说完最后的话。最后望了一眼远处的光亮,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黑帽子眼睁睁看着齐槐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却无能为力。他摸了摸脸上的热流,感慨万千。
凡尘艳阳起落,多少柔情几度愁。
只道是轮回,无尽的轮回。
“老婆大人,咱们的孩子该取什么名好?”
“嗯…就叫他齐槐吧,我记得我梦到了一片槐树林,可美了。”
“好,就听你的。”
母亲对着怀里的孩子笑着,襁褓里的婴儿也回以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