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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那,看着墓碑,碑前,已有花十几束。多数是菊,而她手里,依然是白色的蔷薇。
想起初次见面,是盛夏,她才到学校工作,下午课后,从外面买床单回宿舍,在校园小路碰见他,他穿牛仔裤、格子衣,标准的理工男形象,小平头,瘦削脸,眼睛大而有神,阳光正气,一看也才工作不久。她则穿白色麻布连衣裙和白色帆布鞋,腰间系一根绿边暗蓝色花纹的丝巾腰带,长直发,带眼镜,皮肤白而通透,身材匀称,聘聘婷婷。他比她早工作一年,也住教工宿舍,父母都在农村,他是寒门才子,大学的生活让他改头换面。
他说她像爬满校墙的白色蔷薇花,一骨朵一骨朵,一簇一簇,淡然而迷人。那是他最喜欢的花,也是后来的日子里,她在卧室里唯一摆放的花。
她还住那间教工宿舍,每天,不管天气晴朗或者下雨天又或雪天,她都要去在他俩曾经漫步的校园小路走一走,他的话依旧在耳边,“小蔷,慢点走,别扭着”,那是她刚刚怀孕,胎儿不稳,他把她当宝贝捧在手心,容不得一点磕磕碰碰。
从结婚到他离开两年多的时间,俩人就住在学校分给她的教工宿舍。宿舍不大,四五十平,她布置得温馨洁净。原本只有卧室、厨房、卫生间,她硬是用柜子隔出一间小书房,俩人经常在落地灯的昏黄灯光下,窝在小小的布艺沙发里共读一本书,他讲,“这个地方,不够理性,衔接不流畅”,她则说,“作者的经历和书的文化印记足以掩盖这点逻辑学上的瑕疵”,二人能力学识相当,水乳交融,心灵契合,同事们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就没见过这么甜蜜的小夫妻。
她仍记得,他躺在那,血从他的鼻子、嘴巴流出,那张瘦削、坚毅、英俊的脸因为撞击摩擦已变形,在地面的血泊里,睁着的眼睛仍有疲意,她跑过去,抱住他,感受他,没有了以前的温暖,冰凉。她不想看见他这副样子,她想他重新站在阳光下的操场,拿着篮球冲她笑。她不顾零下十度的低温,脱下自己的白色羽绒服包住他,她脸上的泪水止不住,心里的血也止不住,下体也在流血,她俩的孩子也跟着他走了,只剩她一人,孤零零,在这冰天雪地的人世间。
那是在他下班回住处的路上,凌晨一点多,一辆超速轿车撞上了他。她说,事故发生前的几天他一直在加班,他借调在县纪委工作,这样地加班加点肯定是有要案。她早跟他说,他单纯又有正义感,人际关系处理则不是强项,让他不要借调去,当他的教书匠多好!他也知道自己,一如她了解他,但他为了她,为了前程,还想拼一把。
肇事司机没有逃逸,经济赔偿和刑事责任全部承担,他们说那司机只是替人办事,一切早有准备。
她也没闹,把全部的赔偿款都给了他父母。
白天,她照旧给孩子们上课,该参加的活动一点不落下,照样和同事说笑逗闹。晚上,回到宿舍,窝在沙发,她就想起两人在一起的时光,仿佛还是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她伸出手,摸也摸不着他,只好抱一抱自己,头抵在膝盖,泪水又流了下来。
她父母都是事业人员,马上退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不好直接催她,他们了解自己的女儿,脾气倔,深情而孤傲。曾经,他们对他非常满意,和自己的女儿太对脾气,完全就是男版的女儿。他早早地离去,女儿的心锁上了,感觉再也不会打开。
亲戚、同事给她介绍了多少个人,她从来不见,同事们赶着潮流变着花样地买衣服、穿衣服,她还是永远不变的白色,只因他喜欢她穿白衣的样子。十几年就这样过去了,她还是孤身一人在教工宿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着三餐四季的生活。
她把那束白色蔷薇花放在墓碑前,用手擦擦那些熟悉的字,走上前,抱住,不觉又留下几滴泪,她站起身,用手拭去,抬起头,看着前方,径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