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今年84岁，身体康健，思路清晰。幼时无师自通略识数字，至今不忘。早年与乡邻一起上工，下湖，逃荒，拉车时，有个别读书之人，于劳动闲隙间说故事消遣，父亲虽不能过耳不忘，但常听常乐，却也耳熟能详。这些故事来源不明，大都是口耳相传，无据无考，却能愉悦人心，特别在乡间俗里，备受欢迎。

我兄弟姊妹幼年时，每每月夜院中围坐，缠着父亲说故事。父亲便拿早年听来的这些故事说给我们听。父亲晚年独居老家，也常把这些故事说给比他年轻的乡邻听。长大后许多年不再听父亲说故事了。有一日忽然警觉：给父亲讲故事的人早已成为一代古人，父亲也已入耄耋之年。以后这些故事还有人继续讲吗？于是，便产生了边听边整理的想法。但愿岁月给予足够的时间，让我慢慢来。

话说隋朝末年，有一家姓李的富户，夫妇俩都是仁厚之人。有个姓袁的穷小子在李家当差，没爹没娘，三十大几了，也没娶起个媳妇。李家主人看这姓袁的孩子是个实在人，想着给他找点营生，就给他置办了一条船，叫他在几里外的渡口给人摆渡。袁生没家没业，就在岸边搭了间草屋住下，也算有个安稳窝了。平时给人摆渡，有人给个仨瓜俩枣的，糊弄着能混上饭。穷人家没有东西给的，也得给人行个方便。李家主人权当做了善事，也不再提袁生的船钱。

这年入冬的时候，有这么一天，眼看着天黑透了，西北风一吹，冷不戚戚的。看看也没什么人过河，姓袁的这孩子就早早地湾了船歇下了。才刚迷糊一阵，就听河那涯（yai）有人喊：“船家，行行好，摆我过去吧。”那声音听起来好像冻得哆哆嗦嗦的，打着牙巴骨。袁生赶忙穿了衣裳，提了锚把船摆到岸边。一看，要过河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单衣裳，像是个要饭的。袁生把老人扶到船上，竹篙一撑，几篙就到河当央了。眼看着再撑几篙就到岸了，老头对袁生说：“小伙子，这么冷个天儿，你黑家半夜摆我过河，我也没啥钱给你，我手里有两张画，送给你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卷着的画来。袁生赶忙说：“不要不要，我要个画也没啥用，你老人家留着吧。”老人说：“有用有用，你留着早晚会有用。”说完执意把画塞在了船边的板子下面，一边塞了一张，然后下船走了。袁生没太在意，两张纸不能当吃当喝，有什么用呢。赶紧下了锚弯了船，钻进岸边的草屋睡觉去了。

这夜袁生正睡得香甜，只听着“喔喔喔”一声响亮的公鸡打鸣的声音从河边传过来。袁生心想：“准时做梦了，这荒郊野外的，哪来的公鸡？就是顺风，几里以外庄子上的鸡叫也听不见。”自己正嘟哝着，鸡又叫起来。一连三遍。袁生觉得奇怪，“这是谁家的公鸡，跑到河涯来了？”随后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谁知到了第二天夜里，还是那么个时候，鸡又叫了。这回袁生心里可纳了闷儿了：不能还是做梦也，这只公鸡还没走？天一明，袁生就起来到河边树林里草棵里来来回回寻了几遍，哪里有鸡的影子呢？

到了第三天夜里，袁生睡不着了，眼睁睁地等着那个时辰。果然，鸡又叫了头遍。袁生穿衣起来，慢慢地出了屋，站在黑夜里等着鸡叫二遍。果然不大会，鸡又叫起来。噫，怎么鸡叫声是从船上传来的呢？袁生来到船上，哪里有什么公鸡呢？要有只鸡在船上，一来人它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在这当口，三遍鸡叫在袁生耳朵边响起来。袁生顺着声音找过去，好像就在船边。没有啊，能在这个纸卷里藏着来？袁生拿起纸卷，一抖，空空如也。可是这一抖，纸卷轻飘飘地在手里展开，纸上一只活灵活现的大红公鸡跟真的一模一样。袁生也没多想，对着画上的公鸡说：“这是你叫的喽，唉，你一个画的公鸡叫个什么也，搅和的我睡不成觉，去你的吧。”说着一把把公鸡画扔进水中。画在河里顺水漂走了，袁生这才忽通想起来，这不是那个老头给的张画吗？

第二天一整天没人过河。到了傍晚，袁生熟悉的个老头儿来到河边，这个老头儿是附近村里的明白人。以往袁生遇到啥事儿想不透了，都会向他讨教。今天这事蹊跷，自然要跟他说道说道。于是袁生就把怎么摆渡过河老人，怎么送画，怎么听见半夜鸡叫，怎么发现画中公鸡，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老头听过后，沉思一会说道：“以前只听老辈儿人说过有这样的神人画出的神画，画什么什么能活，可是谁也没见过，难不成叫你遇上了？可惜啊，让你给扔了。这是你不该留这个宝，都是命。”既然是命数，袁生也就心安理得臣服了，心里并无多少遗憾。

日子一天天照常过去，一转眼过了年，天渐暖了。一日袁生收拾船舱，看见一个纸卷在船板缝里塞着，取开一看，又是一张画，画上画着个妇女。这妇女也并没多少特别，一般庄户人家姑娘的穿戴模样，细看脸盘倒是俊俏。袁生忽通想起，当初渡河老人说过送给他两张画呢，因为公鸡打鸣扰他睡觉，被他扔进水里一张，这一张藏在船缝，一直忘了，莫不是就是这一张？正这么想着，正好有人喊渡河，袁生只好把画丢在一边又忙开了。一忙忙到天黑，累了，也便忘了画的那个茬儿，早早睡了。谁知睡到半夜，迷迷糊糊感觉床边有人，睁眼一看，果真坐着个妇女。袁生激灵坐起，这一惊不小。这荒郊野外半夜三更的，怎么跑到船上个女人，莫非是鬼？可是一打量，又觉得这女人面熟，仔细一想，哦，是白天看的那张画上的女子。袁生想起公鸡的事情，知道这事与画有关，也就不再害怕了。搭口问道：“你是画上下来的？”女的回说：“是的。”袁生心里高兴，暗中便能猜测几分，但仍然问道：“你下来是想干什么呢？”女的说：“来和你配夫妻。”那敢情是好。于是二人当夜配成夫妻。只是女的每天天亮就要回到画里去，并嘱咐袁生将画卷起，好生收藏，每到天黑展开，她自然走出画中。并再三再四叮嘱要想长久，暂且不能让人知道此事。袁生当然一一照做。

就这样过了一年，女子生下一个男孩。孩子白天由袁生扶养。女子仍然白天隐藏画中，晚上出来过日子。过往行人看到袁生船上突然多出一个小孩儿，再加上前时公鸡打鸣的事情早已传播乡里，对这个孩子的来历，大家也是猜测种种。

却说当年有恩于袁生的李姓东家夫妇二人多年来无儿无女，整日家愁得茶不思饭不想，听说袁生这里有个孩子，虑量他一个光棍汉子养个孩子着实作难，便心生一念，想把孩子要过来扶养，对孩子也是好事。于是找袁生商量此事。袁生这可犯了愁，好不容易盼到了晚上，与孩子母亲商量怎么回复东家。孩子母亲答说：“我过一年再生一个孩子给他吧，你且回他等上一年半载，必定给他个孩子。”第二天袁生按照女子的嘱咐回复东家，东家自知孩子必有来历，也不多问，从此更加厚待袁生，只等孩子到来。果然一年之后，又一个男孩落地。东家夫妇喜不自胜，把孩子抱回家中，视如己出。几年后把袁生的孩子接来，请了先生一同教两个孩子识字念书。两个小孩儿聪明绝顶，过目不忘。不几年天文地理，算法自然，无一不通。

这两个孩子就是后来的袁天罡和李淳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