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白海棠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鉴赏:
《咏白海棠》是《红楼梦》中大观园诗社开社时众姐妹所作诗歌。众人所作各具特色,虽最终李纨评宝钗第一,然宝玉却为黛玉不平。笔者亦以为,黛玉之《咏白海棠》,处处有“我”,物我相融,正合王国维之“有我之境”,即“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不啻大观园中之绝唱。下面试分析之。
首联“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起得突兀,虽是咏花,却从看花人着手,出场便已不凡。“湘帘”即用湘妃竹编成的帘子,湘妃乃帝尧之女,舜之二妃,因舜帝南巡死于苍梧,二妃痛哭不已,泪洒于足,形成斑痕,世人称之为“湘竹”,即斑竹。竹子本就是君子之化身,用以形容黛玉人品之高洁再合适不过了。黛玉之出生,本有“还泪”之说,其人又喜竹爱哭,故以“湘竹”为帘,便不难理解了。“半卷湘帘半掩门”使人仿佛看到一个妙龄少女那种欲出还掩的娇羞神态,正所谓“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也。刚一露面,已是经人“千呼万唤”,可见众人期待之高,对方娇羞之深。“碾冰为土玉为盆”,“冰”与“玉”二物,一清冷一温润,然皆高洁白净。唐王昌龄《芙蓉路送辛渐》有“一片冰心在玉壶”之语,此句化用极妙,故庚辰本双行夹批曰:“妙极!料定他自与别人不同。”因主人之高洁,故白海棠所培之土,所用之盆,皆为清雅高洁之物。其陪衬如此,主体自不待言。
接下来,便是借描绘白海棠之“白”以突显其神韵——“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本是海棠,何以竟借梨蕊与梅花来写其“白”?“因其素净洁白,历来为文人所喜爱,既是纯真之象征,亦是美好之代言。白居易《长恨歌》中形容杨贵妃哭泣时候的样子为“梨花一枝春带雨”,惹人怜爱。梅花,更是因其凌寒独开而一直被中国人认为是最有气节的花种。“偷来”“借得”二句,不仅写出白海棠之“白”,更凸显其风度气韵非同凡响。
到了颈联“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作者已将白海棠与个人身世合二为一了,读者已然不辨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此联本为流水对,两句共同合成一个意思。“月窟仙人”何人?嫦娥是也。嫦娥以仙子之身而独居广寒宫,孤独寂寥自然不免。然“缝缟袂”却是为何?此时黛玉正值父丧,孤独无依,身着白色孝服,自然凄凄惨惨戚戚。“秋闺怨女”何人?黛玉是也。黛玉爱哭,何况自伤身世,以孤独之仙“月窟仙人”所缝之“缟袂”拭去啼痕,想象与现实融合,刻画出了白海棠也即黛玉的“海棠带雨”之哀愁形象。
至尾联回扣主题,“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诗人倦倚昏夜西风之中,娇羞默默,然终无理解之人,故而设问“娇羞默默同谁诉?”其实黛玉也明白,大观园中歌舞升平,众人只知饫甘餍肥,何人可懂己之不幸?怕是只有宝玉可以任她诉说,明她心意。妙在宝玉所作白海棠诗正相对应——“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宝黛深情,于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