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太阳仍然没有出来。枯草丛中汪着的一层一层的水珠似乎都结成了冰,踩上去嘎嘎直响。路边的小溪,水流淌得比平时更急了,不过水很清澈,有时带着一些薄薄的冰块,有时却裹着一些残枝败叶。
纪元踩泥淌水地赶到德勋家的大院时,发现二少爷回来了,正指挥两个长工往屋里搬东西。一个漂亮的女人,穿着厚厚的羊毛旗袍,披着一件灰色披风,站在旁边咪咪地笑。也许是第一次来吧,有时又忍不住往四周看。纪元估计是二少爷在长沙娶的女人,同其它人一问,果然不错。
第二天,天放晴了。德勋一大早就开始安排农活:“纪元,沿河那十几亩沙滩田肥力太差,去年收成就不太好。今年得想想办法,我看你带三个人,把猪栏牛栏的粪担到那里去,再铲点草皮,每丘田里多沤几堆肥吧。” 纪元他在地主德勋家做长工已有好几年了,样样农活拿得出手,干活又不藏奸,东家德勋很相信他。纪元听罢,立马喊了另外三个长工再兴、华兴、二癞子一起来做这件事。
出猪栏、牛栏粪是个重体力活。先是一个在栏里上粪,另外三个人传递着把粪送到田里。每个人走的距离差不多,因此,需要四个人相互配合。如果有一个人耍奸滑,整件事的进度就要受影响。十几担后,每个人都是一身老汗,这时换一个人上粪,其它三人送,依次类推。
可是这天,华兴和二癞子两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老在一起嘀咕着什么,整件事的进度自然慢了许多。纪元便骂:“两个木脑壳,有事回家该谈,今天的事可有点难,莫到了天黑不好交差。″华兴便笑:“我们在谈大事,我问你,假如你家有两石水田,你家二小子还用得着天天吃红薯稀饭吗,你还用得着象今天这样下死力气帮东家出猪牛栏粪吗?"纪元有点好笑:“有两石水田,不只二小子,我也得餐餐吃白米干饭,谁还稀罕吃红薯稀饭。不过,猪牛栏粪还得出,莫说两石田,就是两百石也得出。难道田多了,粪还自己跑到田里去不成。″不过纪元还是沉思起来:“家里田无一丘,地无一垄。种的菜园都是隔壁三爹的。一家人的主要收入就是自己做长工的十二担谷,日子过得真是太难了。今年租了东家三亩水田种,可到了夏天,妻子病了一场,田里活无人干,种收都不及时,收成就打了大折扣。秋天一算帐,几乎没赚什么东西。″
太阳升得老高了,开始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㖭着大地,远山变得十分清晰而苍翠。重担,泥泞,生活的烦闷,使纪元觉得每一趟都变得十分艰难。但每一次挑着空担,沿着他自己的脚印往回走时,他满头热气,破棉袄也淌开了,心里却十分高兴。
送了一趟又一趟,纪元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感觉。劳作正发生着一个使他感到极为甜美的变化:他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他感到浑身轻松。太阳烤着他的脊背、脑袋和手臂,使他平添了健壮和顽强的感觉。
太阳快落山了,几个人才完成当天的任务,当他们把工具清洗干净,放进德勋家的工具房时,纪元才突然感到疲惫凭空而起,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匆匆地往家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