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 朱苏进《孤独与寂静》
孤独不应该被随意谈论,它埋藏大片精神隐私,有点像沉睡千年的帝王陵寝,人们往往不是开掘它而是盗窃它。
孤独不应该被随意谈论的另一理由是:每当孤独在公众场合被谈论过一次,它不但减少了一分,同时被歪曲掉三分。
昨晚听书,听了一点《群体性孤独》。书里讲现今人们终日与手机相对,该有的、不该有的社交能“省“则“省”。对面无话,不是无语凝噎,而是手指翻飞、表情全在屏幕上。想起不知何时开始,“孤独”不再是话语无处搁置,而是无论有无回应都能在线上寻找到“热闹”,线下却对着空荡的房间,连打招呼都生怯。
另有一本书叫《我有一个好故事,就要你一碗酒》,讲到Ray·Bradbury在《浓雾号角》里描写过全世界唯一的蛇颈龙,每年冬天灯塔的号角都会将这只蛇颈龙从深海引上,多年失望后,蛇颈龙毁掉了并非同伴的灯塔,潜入深海再不上浮。理查德·费曼(物理学家)的“反物质”更孤独:从宇宙爆炸时起,全世界只有一个电子,其他所有物质都是它在不同时空逆行、正行的分身。
我想到总被扎心的普罗米修斯,还有神话故事里总在推着大石头往山上滚的不记得名字的那个谁。
真的要说“谈孤独”,我还是最喜欢蒋勋的《孤独六讲》。读完之后发现,那么多人那么多个瞬间堆叠起来的孤独,都可以被人用刀从六面切开,折射出千人一面的无力和悲哀来——肉体凡胎落地意味着黏连结束,孤独伴生。情欲里有,伦理里有,暴力、思维、语言在不被看到和懂得的时候也孤独,甚至革命——不孤独意味着变质,变质意味着不再是原身,而原身在变质前持续孤独。
举出这些面向公众的对孤独的谈论,其实是对作者看法的反驳。真正的孤独并不会因为被谈论、被诋毁、被围观而减少——即便人群将你围绕,即便对孤独的议论将你围绕,属于你的孤独还是你的,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参与而与你分离。当你不可避免的在某个时刻凝视内心,你终究会意识到,剥离开在世间经历的经历,面对一切的人,是你,没有人能介入到你对世界的直面之中。
作者对孤独的推崇,部分是因为孤独中可以迸发独创的灵感来。为此,他还告诫孤独者不要抛弃自己的孤独。
孤独对独创的作用在我眼中被分为两部分,主要的一部分是,孤独者免去了很多外在干扰,比不孤独者有更多不得已的独处和寂静要面对,更容易集中精力来做事和思考,所以更容易完成作品。
次要的部分是,孤独本身是一种体验,因之而生的情绪在某些时候会成为独特的创作灵感来源。在这一方面,并不能因为孤独者获得了成功,就说孤独在作为艺术题材方面的作用比热闹、幸福、友情、和谐……更高。后者同样可以成为不朽著作的表达内容——尽管,由于人人无法逭逃于孤独而在抒情表意时对其更为偏爱。
孤独恰恰应当被大片大片的冷漠、持久不散的歧视,甚至蛊言惑众的歪曲所养育。而且,越是这样就越是深化着他的孤独的质量,孤独者一旦得到粗糙的理解或者泛泛关爱,反而是他的危险。
不必把孤独形容得过于反人类。毕竟,在人生来孤独的同时,获得认可、被爱、抱团等等需要也是人的本能。力求把人性推向单一极致,必然也会导致不完整和痛苦。
其实顺其自然就好了。
能享受孤独的人,尊重他远离泛泛关爱和粗糙理解的能力。渴求爱的人,也不要强求他认同“只有孤独才能让人卓然不群地优秀”——小说里多的是不该有弱点所以绝情断欲的仙人式的人物,要说他们上瘾于极致孤独,我其实也是不太相信的——鼓励他去拥抱热闹也很好。
说到底,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一群人有一群人的过法。真正把孤独纳入问题考虑的范畴,或许会特别清楚的意识到每个孤独的独特性——毕竟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孤独在,而那些基于性格做出的选择或招致的结果,也大可不必一刀切地断言好或坏。
成年人的世界哪里是非黑即白呢。
愿爱孤独者享受孤独,他者笑对孤独,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