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心没肺惯了的我昨夜居然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把疲软酸痛的老残腿,调整到最舒适的姿式。又在脑海里组织了几部和我战土、腻、甜的古偶现偶剧,发现还是不能入梦。忽然想起三十七年前的我,此刻正在拼命地挣扎进产道,挤扁脑袋降临人间。今夜稍稍兴奋失眠许是时空交叠感观相通了,勉强算解释得通了。
咕咕坠地的我被产婆微皱的眉头宣判了死刑。狭窄的屋子里来挟腰助产的婶子叔婆都叹气,又不忍告诉虚弱的妈妈。爸爸那时候在黄石土建当施工员,预产期提前在没有手机电话的年代,他是不知情的。他不知道一年前夺走儿子生命的疾病,正在女儿身上复制。
是的,我有一个只在人间呆了半日的哥哥,因为他是男孩,同样的疾病他没有活下来。而我是女孩,居然有一线生机。先天性肛门闭锁,在八零年代的大城市,应该不算疑难杂症。在封闭落后的南方农村,却是无可救药的重疾。哥哥排不出胎便,半天便飞到天上变成小星星。而我却从yindao排出了一部分胎便,颤颤巍巍地活下来了。也许你会说,还说自己是倒霉熊,大难不死这不挺幸运的么?不是的,妈妈生了五个孩子,就我和哥哥有这个病,唉!
小婴儿的我为了活下去,食量越来越大,排泄却不通畅。三个月后,我的肚子鼓得像个充满气的球,腹痛让我从早哭到晚。父母终于不再逃避我的先天发育异常,带着我来到黄石。门诊医生检查完,说问题不大能手术根治。年轻的父母欣喜若狂,儿子的离去让他们尝到丧子之痛的滋味,他们不想再失去一次。
我不确定我的左腿是怎么残的,没有人能保留婴儿时期的记忆。妈妈的说法是手术医生粗鲁,她从门缝看到他们倒拎着我做手术。最爱我的姑姑却说是妈妈带我回外婆家,我的几个未成年的姨争抢着抱我拽断的。在家我的腿好好的,在外婆家住了两个月,变成红肿糜烂的腿,爸爸打工回来看到气得冒火,拒绝接妈妈回家。不论是什么原因,结果都是我一条腿残了,到医院医生用针管吸出满针管脓水。
我童年时记得一些片断,冰冷疼痛黑暗。大概就是妈妈口中换药治腿时的记忆吧。医生在我左臀开了一个洞,放光脓水清理腐肉,然后把沾满药水的棉捻子往里面填充,深可见骨的烂洞,每次塞五六根药捻子。这个过程持续了两三个月,等伤口完全好时我已经快一岁了。
妈妈以为我病好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尽管医生告诉她,我的腿以后会发育不等长会跛行,她也安然接受了。跟先天要命的病相比,残又算得了什么呢,至少我还活着,可以被她抱在怀里亲昵宠爱,而不是用挑牛粪破土箢装着,埋在专葬早夭婴儿的土岗上。
腿伤好了没多久,新一拔的病毒又来了。一岁生日刚过,我的腋下长了两个鸡蛋大的肿包。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妈妈说像两个软桃似的,里面都是脓水。没法子,又得上医院动刀子,不动不行,我痛得没日没夜地哭。好像我一岁的人生里,一直在被病痛折磨得哭,怪不得后来的我爱笑不爱哭,原来是小时候哭腻了。
不知道是不是抗生素打多了,我体质特别差,感冒发烧是常事,水痘腮腺炎等幼儿传染病一个不漏都得了。每次去医院我都跟爸爸商量,能不能不打针只吃药。爸爸那时对我千依百顺宠爱有加,为了我向医生讨价还价,逃避打针。反观现在我们父女降到冰点的关系,不觉泪就流了下来。我依然如幼年时期爱他,他却把爱给了弟弟妹妹。只是因为我在他面前跛行,他爱我至深,也痛得彻骨,不敢面对残缺的我。疏离、忽视、冷漠,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对了,我耳后也有疤,倒霉熊体质的我连打个耳洞的权利也没有。花朝节村里小伙伴都相约穿耳洞,走街串巷的货郎有打耳洞的气枪。村里二十多个小女孩都打了耳洞,肿成猪耳朵长两个大脓包的只有我一个。唉,上医院割包放脓上药吧。到现在我还没打耳洞,耳后却有几道疤。
我没有上过体育课,没有和同学们一起跑过跳过。中考前,老师说没关系,你情况特殊,体育分会给你满分。结果,只有五分。而我离普高录取线只差五分,如果体育三十分我能像同学们一样拿三十分,爸爸就没有理由不让我上高中。当然,这也怪我任性偏科,但那年的普高升学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左右,六十人的班级过分数线的只有十几人。
他对我说宁可断其一指,不能伤其十指,出头椽子先烂……反正就是彻底放弃我了,不会在我身上多花一分钱。他做到了,弟弟妹妹高三复读,拼命供他们上大学,给他们的机会永远比我多。我呢,妈妈看我可怜,送我去乡政府打字的表姨那里学电脑,然后用人情赊账盘下表姨的小店,在冷清的乡村小街我慢慢长大。
倒霉熊积攒了一生的运气,找到了另一只命运相似的倒霉熊。两只倒霉熊互相帮助抱团取暖,在被生活打磨得苦不堪言时,相视一笑。许是小时候病痛多了,以至于后来流感高烧自然流产,晾衣服自然流产,胎心发育不全人流,鼻肿瘤,都显得稀松平常了。忽然想起个笑话,有人去算命,算命先生说他前半生辛苦。这人高兴极了,问先生是不是后半生不辛苦了,先生叹了口气说不是,后半生你就习惯了。
天亮了,不想继续碎碎念了。你好,倒霉熊,三十七岁生日快乐!此生已过半,该流的泪咽的苦早已消化释怀,剩下的半程,一定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