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没有创造诗
诗在那后边的某个地方
很久以来它就在那里
诗人只是将它发现
——扬·斯卡采尔
最近,一直在网上找这句话,死活终于在今天被找到了。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是在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的艺术》之中。在这本书之前,我还看过戴维洛奇写的同名著作。
戴维洛奇的作品,和米兰昆德拉真的没法比。在《小说的艺术》之中,戴维洛奇试图把小说结构,开头怎么写,中间怎么写,结尾怎么写,仿佛按照这个套路来,任何人都可以写出一部人模狗样的作品,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不过,话说回来,我第一次看到出现在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的艺术》之中扬·斯卡采尔这句话是这么理解的:诗歌,就是对理念的复制。万物是按照理念的模式来存在的,诗人的目的,就是揭露这一本质。
当然,现在看来,我是绝对不会这么解释的。现在,我会这么说:诗歌,是一种寂静之音。人去发现诗歌,其实是去发现人和世界的一种关系。而这种关系,就是存在。
注意,这个理解和之前的理解,区别很微妙。但是,一个简单的区别方式是:理念是一种存在物,是一种凌驾万物之上的存在物。但是,存在却是人的一种生存状态,是一种关系,人和世界的关系。这种关系,是一种寂静之音,人能够聆听到。
说到这里,我们来举一个例子,《拉奥孔》的发掘过程。
拉奥孔(The Laocoon and his Sons)大理石群雕,是希腊化时期的雕塑名作。阿格桑德罗斯等创作于约公元前一世纪,现收藏于罗马梵帝冈美术馆。
1506年在罗马出土,震动一时,被推崇为世上最完美的作品。不过,这个最完美的作品,其实不完美。因为长久埋藏地下,雕塑中一只胳膊丢了。梵蒂冈教会的那帮东西,几乎都是完美主义者,这个事,不能忍。于是,就召集当时著名的艺术家,来教廷开会讨论给拉奥孔安装“假肢”。
当时出席会议的可谓俊采星驰。拉斐尔和米开朗基罗也在此列。
米开朗基罗说,应该向下,这样扭曲的肢体显得更痛苦。拉斐尔认为,应该向上,这样更有英雄气概,也就是说,拉斐尔找到了英雄的理念。文艺复兴时期,大部分人认为拉斐尔是对的,就接上了一个朝上的胳膊。
拉斐尔的理解,是根据人体工学的角度来解释的,所以,在会议其间,所有的艺术家都投票支持它。但是,艺术作品确实是有命运的。1957年,工人在工地里发现了这只右胳膊,几个世纪后事实表明,米开朗基罗是对的。
我想借这个故事说明什么呢?我就想表达,不同的诗人,有时候可以作同一首诗。因为,恰如扬·斯卡采尔所说的那样——诗人没有创造诗,诗在那后边的某个地方,很久以来它就在那里,诗人只是将它发现。
米开朗基罗在当初做出一个不符合人体工学的判断,他到底在想什么?他经历了什么?其实,当时,米开朗基罗在那一刹,经历了一种存在。他穿越时空,来到当时拉奥孔所处的世界,来经历这一切痛苦。
说到这里,我们其实今天还是想谈谈诗歌究竟是什么的话题。诗歌,其实就是一种对存在的体察。这种体察,不是主观地站在万物对面去玩赏主观世界,而是站在一个世界之中,去感受这种人和世界的关系。
诗歌为什么会出现,不是像是叔本华说的那样,发现了万物的模型——也就是理念,而是人在世界之中,并且感受到了世界的重量,那一刹,一个千钧之重袭来,人忽然爆发了,诗歌由此被发现。
诗歌不是一种抒情,不是一种说理,而是一种对于人和世界的关系的感悟,这种感悟就是存在。诗歌之所以不是对理念的复制,是因为,诗歌不是被动地等待人去采掘,而是在某一个刹那——这个刹那就是人感受到存在的那一刹那,它忽然如潮水一般涌来。
它有力量,它能够呈现这个世界的一切;但是,它的力量远不止于此,它还想突破世界的这一切,所以它是扭曲的,一如米开朗基罗所感悟到的拉奥孔那只丢失的手臂一样。
前面几期节目我们说过,尼采有一句名言:艺术比真理更有价值。他所说的真理,就是理念,理念就是现存万物的尺度。所以,如果诗歌想成为艺术,就必须不能止步于对理念的复制,他必须突破理念,去探究新的可能,也就是存在的另一种可能。
诗歌,一方面看着现在,一方面却又蠢蠢欲动,奔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