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看完了佐野洋子的书，《痛快的日子》，真为这个肆意生活的率真老太太叫绝。
佐野洋子1938年出生于北京，后来回到日本，是日本著名绘本作家，代表作有本流传很广的《活了100万次的猫》。2010年11月5日，佐野洋子因乳腺癌去世，享年72岁。
《痛快的日子》原版书名《在难熬的日子里痛快地活》，是以日记体写了2003年到2007年的生活，第一章是2003年秋，第一句话就是：“完蛋了，这次是真的痴呆了，我觉得很对不起朋友。”
这坦率的语气，贯穿了整本书。我看到这个老太太如何仔细地观察街上精心打扮的几个老人，还跟着去同一个小馆子吃饭，如何嘲笑自己的健忘，明明买过了厨房的小电器，还是要下单再买，如何哀叹如今生活的不一样，如何在得知癌症活不了多久后的如释重负。
这本书好像是作者佐野洋子最后的人生自白。终于到了这样的阶段，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活，随意地回忆起经历过的人和事，坦率地表露对老年人对独居对死亡的看法。
这种视角不常有。我们看到的很多关于老人的描写来自他们身边的人，或者是那些老人对人生的最后反省和睿智的说法。而这本书，似乎有些絮絮叨叨，甚至有些观点可能不太符合所谓的正能量，但也恰恰如此，从生活的细节里，从洋子四处游移的思绪里，能看到一种真实，对生命种种形态的直视和淡然。
对一个健忘又患有癌症，甚至曾经多年抑郁的老人来说，日常的种种可能都是辛苦的，但佐野洋子以她一贯的直白和诙谐，让我们看到了对生命的豁达，看到在最后的日子里的痛快和肆意。在阅读过程里，读着读着会笑出声来，插图的线条是随意随心的，辛酸淹没在毫不掩饰的纯真里，然后不经意地刺入某个柔软的地方，让人不免眼眶一热。
她写到去吃早餐，想起曾经在巴黎看到一个年近九旬的老妇人如何用力切肉，专心致志吞下去，看着老妇人离去的背影，佐野洋子说：“那背影就像倔强和孤独的象征，她仿佛走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
如何应对一个人的生活？佐野洋子要自己买菜做饭，把这个过程写的天马行空，还想起年轻时朋友和女友分手，她却专门打电话给那个在失恋痛苦中的女生说：教我做鸡肝酱吧。哈哈哈，可真是真实的洋子啊，细致地描写所做的菜，日常起居，收拾屋子，差不多是看到什么想起什么，想到什么写到什么，随意地记起和忘记，难怪要对自己的痴呆大哭，一会儿却又忘在脑后。
看这样充满细节的书，总让我想到父母，想到自己老去的样子。经历的无非是柴米油盐饮食人生，记录生活，回忆过去，那些快乐或者痛苦的日子都在远去，在佐野洋子的笔下，呈现出别样的韵味来。
2003年冬，几个老朋友为了做年夜饭在雪夜里开车去寻找叶兰，洋子想起来小时候的大年夜，父亲突如其来的暴躁，掀翻的矮桌，最后留下的记忆却是天花板上粘着的荞麦面。“当时还是孩子的我在那时明白了这个道理：在最悲惨的事情中总会有滑稽的部分。”也许正是这样看待事物的眼光，让她对生死的看法，体现出一种淡然。
“小时候我以为人死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要死去的时候就会死去，但是现在，我发现原来人在要死的时候，也是可以不死的。对此，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一次我深刻地感受到，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落幕，而我自己也走到头了。我在这个时代里，已经无法发挥任何作用。我该怎么办？毕竟我的心脏还在跳动，即便已经老态龙钟，却还死不了。
怎么办？Y先生，抱歉啊，我跟不上时代了。放弃我吧。”
“在那些如闪烁徘徊的萤火虫般的灯光中，在高耸林立的大厦里，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这个世界在运转着。而我，活下来了。活下来这件事，却让我为难。”
面对不断向前的世界洪流，佐野洋子感叹：“我们的生活，被无数我们不了解的事物推动着不断向前。”
回忆起与家人的种种交往，和妹妹关于和服的争论，反思着是不是在重复犯错，是不是非要发表反对意见，洋子说：“我明白了。比起与他人交往，与自己和解才是最困难的。我一直没有与自己和解，在这六十多年的时间里，我最想绝交的其实是自己。”
到了老年才疯狂追韩剧认识很多明星，接着又喜欢上了日本的明星，佐野洋子关于这部分的描写实在可爱，也很坦率。
“六十八岁的老太太无论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没有人会关注。孤独吗？别开玩笑了。一想到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就会想要把日子过得天衣无缝，想从前不敢想的事。”
爱上了花花草草的洋子由衷感叹：“宇宙真是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与如花般绚烂的生命啊。这些生命比任何俊男美女都更让人心生怜爱，更让人觉得有力量。”
得知还有一年多就要去世，佐野洋子在和朋友讨论死亡时满不在乎，住院做手术，之后还偷偷回家抽烟，这个老太太的日子确实痛快。
“库伯勒·罗斯的《论死亡和濒临死亡》这本书里，把面对死亡的态度分成了五个阶段，包括愤怒、讨价还价、接受等。可是，我哪一个阶段都没经历。”
“现在我什么义务都没有了。孩子长大成人了，母亲在两年前去世了，我也没有无论如何都要在死之前做完的工作了，况且我也没那么喜欢工作。被告知只有两年的寿命后，折磨了我十几年的抑郁症也几乎不见了踪影。人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人生突然就变得充实了起来。我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也许，得知自己将要死亡的时候，也就是人获得自由的时刻吧。”
和朋友谈起死亡，佐野洋子也会说：“我虽然可以平静地接受自己的死亡，但是，我却绝不想看着自己的亲密好友离去。死亡的意义不在于自己，而在于他人的离去。”
最后她还是说：人真的是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生物。仔细想想，其实我的人生中有很多让人感到羞耻得活不下去的失败瞬间，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感到“我的一生很精彩”。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像这样合理化自己的人生吗？……我想在死之前，用一下自己喜欢的东西。另外，我还买了很多漂亮的睡衣，囤了很多想看的DVD。
佐野洋子已经去世了，不知道死之前她用上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吗？看完了想看的DVD吗？或者对于她这样精彩的人生，怎么样的离去都是好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