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然（凡人呓语）原创
大年初一，吃了饺子汤圆，侯振江照例是要到本村的几个庄子上去走走的，去有长辈的人家拜个年，或站，或坐，聊几句，嗑一把瓜子，或抽一根烟的。
侯振江不抽烟，可口袋里是常揣了一包能拿得出手的纸烟的。他和振海、振河三兄弟，先去了庄西头的老爷家（那儿的老爷和叔叔是一样的，只是叫法不同）。侯振江的父亲只有兄弟两人，奶奶怀的几个女娃没留住，所以，侯振江是没有亲姑姑的。老爷高中毕业后，去参了军，在内蒙当坦克兵，后来干了炊事班班长。侯振江小的时候，奶奶常指着天上的飞机，骄傲地告诉他说，老爷就在天上开飞机呢。侯振江望着拖了一根直长的白烟的天空，直至飞机越发渺小不见了，还在痴迷地想，要是能坐一回老爷开的飞机，该多美啊！老爷穿军装的照片，就挂在墙上的相框里，是有多么的英俊挺拔啊！那浓黑的剑眉，明亮神气的眼睛，直鼻，方口，嘴唇微启，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和一个军人才有的英气。只是，很可惜，部队原本留他转志愿兵的，转了志愿兵，可以在部队干一辈子的。因为老婶坚持要他复员回乡，转业志愿兵也成了泡影。老爷复员后，因有炒菜手艺，就在南京的一家饭店干起了厨师。老婶则在家种田（其实，她在娘家就是颇受宠爱的老闺女，根本就没种过田。）。爹爹和奶奶两位老人，爹爹在侯振江家，奶奶在老爷家。老爷没孩子拖累（老婶开始几年不生），他在南京当厨师，收入也不低，老爷的手头是很宽裕的。队里也是他家第一个起的两层楼房。那时，村里普遍都是泥墙草顶的土屋，住瓦房的都是挺稀罕的，可见，老爷那时在村里该有多露脸！只是老婶并不是会过日子的人。她简直是个玩角儿，除了爱赌钱，嘴还叼得很！三两天，就去赶个集买些荤菜吃。上南京，也是一月两三次，比人家逛个街都勤。一家里，有个挣钱的，还有个败钱的，是怎么也难发达起来的！老爷那么俭省，牙缝里抠余下的一些钱，全叫老婶填在赌博的窟窿眼儿里了。老婶对外人还贼大方。凡谁开口借钱，没多有少，也不急着要，啥时有，再还不迟。可自己家里人，若想借她点钱，就难了！侯振江不止一次，听妈妈抱怨过，去年，买砖，钱不够，从老婶那借了点，过不多久，便上门讨要几回。妈妈没办法，一咬牙，从娘家哥哥那借了钱，转手还给了老婶。妈妈是个要强的人，看不得老婶的那副脸孔。奶奶，年三十中午，在侯振江家吃的饭，年初一，侯振江兄弟仨要去给奶奶和老爷老婶拜年的，刚走进院门，就见驼了背的奶奶，顶一头雪白的头发，一脸慈爱的表情，正在厢屋里忙碌着，收拾锅上的碗筷呢。老爷则在贴了磁砖明亮的一楼堂屋里陪庄邻聊天。老婶和几个人在二楼的客厅打麻将牌。堂弟、堂妹正在院子墙角处，拿吃剩的饭菜逗引顶了一头红冠子的高腿长脖的花公鸡玩。一丛墙外的青竹，伸出墙头上一米高的竹枝，摇摆扑抚着，蹭得围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似在欢迎侯振江兄弟的到来。一只小黑狗，汪汪叫着，像攻击却又防守的样子，窜过来，却保持一定距离地叫着，提醒家里的主人。奶奶放下手里的碗，叱止了小狗一句，转过身，忽然发现，进门的是她的三个孙子，就开心地大声招呼侯振江哥仨到一楼堂屋里坐下。
奶奶的牙全掉光了，嘴两边都瘪凹了下去，脸上爬满了皱纹，似纵横的沟壑，交错着苍桑岁月留下的印迹。奶奶伸过一双骨节凸显，表皮松塌，颜色红紫，青筋暴出的手，抖颤着，拉住侯振江与侯振海，问长问短。老爷见几个侄儿来拜年了，忙端出从南京带回来的糖果、瓜子，邀侯振江哥仨品尝。老爷问侯振江：年后几时上班啊？侯振江回道：可早可迟，最好是和妹妹们一起走，上班不急。侯振江又问：老爷什么时候走？老爷说：老板让初四就回店里上班的，你去南京时，有时间就到我店里玩，我烧几个稀罕菜给你吃。侯振江说：到时一定去你店里玩。侯振海在一边陪奶奶说话。侯振海尤其懂事，孝顺，心还细，奶奶很喜欢这个正读大学的孙儿。侯振河正与那个庄上的长辈，谈着在饭店学厨师的经历。这时，侯振江家东面，紧邻的号称“钱九斤”的，也给老爷家拜年来了。提起这个“钱九斤”来，还有一番趣事要说道说道呢。此人早年就随亲戚去无锡芦庄种菜，但颇不安分。他有些小聪明，也爱小偷小摸（不是偷摸住户的东西，他专爱拣工厂偷窃里面的物资）。若是哪个工厂被他惦记上，晚上准少些不锈钢，或钢管等值钱的材料。他把偷来的值钱货寻人卖了，逐渐攒了不少钱，就租了个门面，让他老婆开了个按摩店。他则承包了个屠宰场，专门替一些菜市场肉摊送猪肉。他老婆开的这家按摩店，也是以卖淫的小姐居多，皮肉生意定然是很兴隆的。一日，他们夫妻俩，把一段时间积存下来的放在房里的百元钞票，捧到床上，装进一个袋子里，用一把秤称一称，钱恰好有九斤重！这在当时，应该是一笔不少的钱了。不知怎么的，他与人聊天时，谈起了，在家称钱这件事，于是乎，他“钱九斤”这个“雅号”就在村人当中传开了。更离谱的是，“钱九斤”有钱后，就又偷偷找了个小老婆，等大老婆发现时，他和小老婆连娃都生了。大老婆虽不甘心，也没和“钱九斤”闹离婚，只是有一条，从此以后，“钱九斤”的银钱全被大老婆控制得死死的，他的那花花肠子，也没了什么主意，毕竟，他理亏在先么。侯振江和“钱九斤”侃了几句，心里懒得再和这样的人搭理，就找了个借口，告别了奶奶与老爷，和振海、振河去当中庄的舅爹家拜年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