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3
故乡行
说走就走的旅行,一定是在内心里筹划预演了千百遍。当我躺在卧铺底层,充分聆听这烈通向故乡大山的火车的时候,心情是既迷茫又焦灼的。
新安江,安徽的母亲河,媒体一遍又一遍得在灌输这个理念。由于对母亲二字的执念,意志在准备了千百遍而意识在还没有弄清自己要干嘛的时候,我就踏上了这趟寻根之旅。
一上午,新安江唱着能让两岸青山成排而立的歌,将我们这些游客缓缓的拨过自己的每一个航段。导游安排的行程仓促而表面,我仿佛在做梦,如同算盘上的珠子,被人拨弄前行,最终奔向一个跟时间和结束有关的结果。
水流淙淙哗哗泼泼的向后倒退,我发着呆,浪波涌起、扩展、荡开,然后又再次静默的融入新安江的不语中,我亦无话可说,这如流水一般的无语可不就像一个被动无力的母亲么,我既无力伤害也不忍去要求什么,于是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正如以上所言,开始我是不知道这样的一场山盘雾绕的旅行,对于一个恍如山穷水尽的我,是否具备意义的。但当我看到那些高壁深井、顶梁粗壮的徽派建筑的时候,还是受到了震动。那些从徽字生发出来的血脉枝系,就如同雕刻精美的门牌、砖墙,活生生的凸起在眼前又盘根错节密不可分。古人对家族荣耀与血脉传承的坚持,霎时间形成一种坚韧的意志,使我惯于漂泊无根的心受到鼓舞,从而被象征性地牵埋在这片与山区的自然风光融合得如此完美与严谨的皖南婉约当中。
在雄村,我和一群退休大爷大妈们在一起欣赏了竹山书院的雅姿。据说这里是清朝姓曹的一只五代高官的家族谱系读书的场所。这家书院既具有徽派建筑独立成体,高深阔爽的建筑风格,又身处新安江边的一处静谧的小村落(当然是雄村当中)中,深受地气水泽人灵的影响。户外通往书院是条长长阔阔容得两三人并行的绿荫道,再往左侧数米是丛叠的灌木与江边的栈桥,于是人触目可及皆是纯粹的绿意与活泼的野趣,“留连戏蝶时时舞”,将人从喧嚣的功利欲望的杂念中剥离出来,正好为室内苦读得学子提供了得天独厚的铺垫。一进学院正堂,就供奉着孔圣人的画像,一股正统的儒道之风扑面而来,接下来,暗红与灰沉的木质手扶回廊,贯穿出不复杂的九曲连环,一栋栋木质与砖石搭建出的房屋依次呈现在眼前,最小的一间是卧室,据说是为了聚气所以才这么小。我想,可能是祖先们怕学子们睡懒觉吩咐风水先生的说辞。这间几百年的书院,木质粗壮质朴而厚重,房屋精巧而功能齐全,脚下踩得是落脚有声的踏石,如今这一切仿佛都已饱受诗书熏陶的沉静,每一处扶手与雕纹当中,都还依然能感受到古代学子对修身齐家读圣贤书的敬畏与虔诚。在这样的环境里,游客们仿佛又再一次受到尊师重教的童训的洗礼,边参观边不时啧啧赞叹并游绎着这家古代学校。我亦然。
回来的路上,新安江依然沉默不语,可是谁又能离得了她呢?江中的鱼进入网中,水中的养料被岸边的高山绿林汲取,人们乘船渡江……仿佛不曾存在,仿佛又无法离开。就连呼吸中的水汽,即便如此浓郁却又饱含矜持。
不错,有些人生来未得其所。作为在皖北诞生,长于从皖北多地汇聚而来的父叔辈中长出的一颗不伦不类的果子,由于成长经历的不接纳,长大后的我充分品味了人生为我准备的这颗酸枣。生于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我曾多次为自己的不正宗性而感到苦恼,而今看来,纵然不能长成丰硕味美的柑橘,但凡抱着精研的眼光,能长成可入药的酸果,未尝不是生命的恩典。江水泽国,取一瓢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