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讲/ 边义老师
绝句结尾手法之十一、十二
(11)平淡收结,内含深情
诗评家常说,一篇之妙在于结尾,结尾之妙在于有情,有情之妙在于含蓄,含蓄之妙在于平淡。能以平淡语收结,看似漫不经心,有时诗人只是站在远处旁观,冷暖不露声色,落笔客观而不掺杂半点评判意见,但却把深厚的情感隐含在客观平淡的话语之中。这样的结句,读过只觉平常,掩卷始悟有味,及后思之弥觉高深,诗意厚重,这便是唐人五七言绝句中使用频率较多而手法也日渐精巧的结尾技巧。
且看刘禹锡的《秋风引》:
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
朝来入庭树,孤客最先闻。
全诗重笔浓墨写秋风:秋风来去无迹可寻,只听远处“萧萧”声中秋风已幡然而至,跟着看到雁群开始往南飞;很快地,秋风又进了庭院,在树叶中摩梭而过。至此,秋风的形象已具状可感,但诗人仍未露一丝半点情感,景中之情该在结句中点出了吧?却见诗人以“孤客最先闻”结句收笔。“最先闻”是喜是忧?从字面上看不出来,因其语近中性平淡得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不象苏颋在《汾上惊秋》用“秋声不可闻”,则悲伤忧愁情感立即溢于言表。那么,是不是诗人不想表达思想情感呢?显然不是。于是掩卷之余,再回头细想。秋风“萧萧”而至进了庭院近在眼前声在耳边,诗人听到了,其他人也当然听到了,可为什么却说是“孤客最先闻”呢?显然是“孤客”对周围环境的变异、时令物候的更替比别人更为敏感。正如唐汝询所说:“孤客之心,未摇落而知秋,所以闻之最早。(《唐诗解》)”如此说来,则是“孤客”先有羁旅之愁和思归之痛方会敏感“先闻”,那么“萧杀”秋声便会令“孤客”触绪惊心愁上添愁黯然销魂了。你看,这强烈的思想感情就这么悄然无声无息地藏匿于结句的平淡语之中,难怪钟惺评此诗说:“不曰‘不堪闻’,而曰‘最先闻’,语意便深厚(《唐诗归》)”。
提倡写诗要率真平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李白,是善造平淡而到天然的高手。读李白的五七言绝句,你会觉得如同沐浴清风、抚触晨露、闲庭漫步、林间听鸟那么淸新自然。《静夜思》这首五绝,之所以成为千古传诵乃至时至今日仍高居十大唐诗榜首,其魅力正在其平淡到天然: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首小诗清新朴素,四句尽是口头语信口而出:月白如霜,夜静秋凉,短梦初醒,不觉触动旅思情怀,举头低头之间,默默思念着久别的故乡。起句轻松,结句平淡。全诗既明白如话,又蕴藉感人。它内容单纯,但情韵丰富;任何人都能理解,却又非一般人所能体味得尽。俞樾在《湖楼笔谈》中所说“以无情言情则情出,从无意写意则意真”,正是此诗妙处。也正是胡应麟所谓“无意于工而无不工”的“自然”之作(《诗数.内编卷六》),无怪乎网友们称此诗千百年来已融入中华民族一代代人的骨髓之中,以至于对“举头”“低头”的重复用字影响平仄律也毫不计较了。
宋人绝句中也大量沿用此种淡语结句的手法。且看王禹偁的《清明》:
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
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
此诗开门见山,起句即点主题,承句抒发议论,第三句补述“乞火”情节,结句自诉志趣,用语平淡而内含深情。再看韩维的《展江亭海棠》:
昔年曾到蜀江头,绝艳牵心几十秋。
今日栏边见颜色,梦魂不复过西州。
此诗从诗题上看是咏海棠绝句,但细读诗文却是一首缠绵悱恻惆怅感伤的爱情诗:先前诗人暗恋一个红颜,几十年一直眷恋不能自已,不想今日见到一位容貌相似的女子,一时又勾起深藏心底的爱情,但青春已消逝,爱情已错过,情真意切又有何结局呢?结句“梦魂不复过西州”用语平淡而内含惆怅感伤,等于说美梦是该结束了。
(12)白描形象,留待品味
有时,诗人在绝句结尾时,用一种白描手法,画出一个具体形象,或刻画一个具体细节,留待读者自已去欣赏和品味,而诗人暗藏的情感,也有赖于读者在欣赏和品味中自行领会,这种结尾技巧就是白描作结。
且看元稹《行宫》: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此诗先写行宫的荒凉,所见者只有寂寞宫花和白发宫女,时局盛衰无常,往事不堪回首,伤感气氛已跃然纸上。水到渠成,也许,诗人要借景抒情来收结了。不料,结句却只刻画了宫女“说玄宗”的动作态就搁笔了。宫女说玄宗什么呢?诗人不露口风,有意留侍读者自已去品味、思考。“闲坐说玄宗”,“说”字是关健字眼,只一“说”字便已包蕴无限,盛衰之伤与怀旧之感尽已托寓其中,令人惕然警省。可见用白描手法作结,不发议论,胜似议论,不抒情怀,也能黯然动人。
再看刘禹锡的《和乐天春词》:
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
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蜒飞上玉搔头。
此诗写大好春光中少妇之寂寞愁思,结句用的也是白描手法,刻画一只飞来的蜻蜒站立在少妇精心打扮的发型玉簪上这一细节,其潜台词是:这少妇见花陷入沉思,竟凝立如痴,乃至蜻蜓猖狂地飞立其头上尤未察觉。可见用细节结尾,也颇令人玩味。
宋人绝句也常有人用此白描手法结尾。比如,孔平仲的《禾熟》:
百里西风禾黍香,鸣泉落窦谷登场。
老牛粗了耕耘债,啮草坡头卧夕阳。
结句白描的形象是一头老牛,耕耘完了正躺在夕照的山坡上嚼着草,那是牛吗?是,但也当是诗人的寄托,有得寻味。张舜民也写过一首可画成傍晚牧归图的七绝《村居》:
水绕陂田竹浇篱,榆钱落尽槿花稀。
夕阳牛背无人卧,带得寒鸦两两归。
结句白描的形象也是牛,一只乌鸦歇落在牛背上与牛双双归来。“牛带寒鸦”,意味着这不谐调的配合成了牛无可奈何的归宿,带出一种只能听任自然的信息,这一结尾也就蕴含着一种淡漠的惆怅。
2019-11-08 舞蝶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