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原神甫一回归本体,思绪尚沉浸在先前的悲切与惋惜之中,便有小鬼差惶惶来报:“启禀鬼帝,奈何桥边有位阿婆迟迟不肯投胎转世,请鬼帝定夺!”
冥王微眯双眼,身上散发着阵阵不悦的气息,如寒潮般向四周扩散。自己方才苏醒,就有人如此大胆,竟敢不守地府规矩?在地府撒野,真是岂有此理!“带本殿去看看!”冥王沉声开口,语气中饱含着不快。言罢,他一甩衣袖,起身大步朝外走去。来报的鬼差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赶忙转身,匆匆在前方引路。
远远的便听到嘈杂的争吵声,离得越来越近,声音也越发清晰起来。
“我不走,绝不去投胎转世,我要等他,一直等他……”一个头发花白、脊背佝偻的老妪,语气无力却又无比倔强地说道。
“阿婆,您已经在此闹腾了八百年了,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当差的了,好吗?”一个鬼差苦口婆心地劝道,“若是惊动了冥王,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他说过会回来的,他回来见不到我,会着急的!求你们了,让我等他吧,好不好?”老妪用尽全力抓住鬼差的胳膊,语气中满是祈求。
鬼差无奈地叹息着,心中感慨:又是一个为情所困的苦命人啊!
此场景已僵持了近八百年,因冥王未归便一直僵持着
“鬼帝到”一道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的局面,鬼差纷纷跪地行礼
视线轻拂过跪地的一群鬼差,定格在中间站立的老欧身上,心中的不快如即将喷发的火山,正欲发作。老欧缓缓地转过身,冥王这才看清了闹事者的模样,竟然是她?
压下心中怒火,满是惊讶,思绪不自觉飘远,浮现出与她初见时的模样…
那年偶觉地府寂寞无趣,便想去人间看看烟火,尝尝世间百态,于是用一缕元神投胎人世,降临于京城大将军府中,成了将军府的小公子—崇霖。
崇霖聪明伶俐,样貌俊俏,加之是唯一的嫡出公子,身份尊贵,自幼便被众人捧在手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一晃时间已经过了十六载,那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崇霖第一次遇见她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人山人海,喧闹异常。她身着一袭白衣,在人群中宛如一朵清新淡雅的白莲,格外显眼。她手持一柄荷花灯,亭亭玉立于人群之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许久,一位红衣女子如火焰般风风火火地赶来。她与白衣女子低语了几句,白衣女子听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嫣然一笑。那笑容如春花绽放,美得令人窒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待崇霖回过神来,想要再看一眼那美丽的笑容时,女子已如仙子般消失在人海中,只留下那一抹淡淡的白色身影,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崇霖跌跌撞撞下楼,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疯狂的寻找着白衣女子,一整夜,无功而返,这是他第一次遇见她,连名字也不知
一连数日,崇霖都把自己关在房中,想着那白衣女子是谁家的菇凉,并立誓一定要找到她
而此时有小厮来报“公子,老爷请你去书房”
“知道了”崇霖回道,起身便往外走
“爹,你找我”很快崇霖便到了书房问道。
“嗯,霖儿,今日陛下有意将丞相之女孟婉儿指婚于你,你可有想法?”老将军上官璃问道
崇霖眉头紧蹙,心中烦闷,好不容易遇到心仪的菇凉,难道就要迎娶他人?虽心有不甘,但也不能失了礼数,于是开口说道:“爹,孩儿目前实在无心成家,请父亲代为周旋。”
上官璃问道:“霖儿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并无,男儿当征战沙场,孩儿一无赫赫军功,二无显要官职,实怕误了孟小姐终身,耽误了人家。”崇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无中意之人便好,军功不必急于一时,迟早会有的。此外,陛下钦点你为少将军,与婉儿完婚后即可走马上任。”上官璃说道。
“父亲…” 崇霖还想说些什么,被上官璃打断“婉儿是个好菇凉,万不可辜负人家,婚事已然定在下月初八,这段时间你且好好准备着,别出什么差错”
崇霖见已无回旋余地,便应了一声,有些落寞自己的院子,天下最无奈的怕就是黄命难为了吧
这一月将军府异常热闹,府内所有人都欢天喜地,谁不知道孟婉儿有着京城第一美人和第一才女的称号,与自家小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唯独崇霖愁眉不展
这一月他并未放弃找白衣女子,但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终究是一无所获“我与她竟无缘至此吗?”明日便是初八了,崇霖仍旧心有不甘,却又不能表露出来
次日,半个京城仿佛被点燃了一般沸腾起来,将军府和丞相府也门庭若市,热闹非凡,迎亲的队伍如长龙般延伸了几条街,以示对这场婚礼的重视。丞相府的陪嫁更是堪称十里红妆,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如同一条红色的长龙,绕了半个皇城才抵达将军府。
婉儿手持蒲扇掩面,一袭红装,头戴流苏金步摇,虽看不清面容,也知是个极柔美的女子,跨火盆,一步一步由媒婆搀扶走向崇霖,崇霖接过媒婆手中的红绸慢慢走在前面,走至大厅,待婉儿站好,司仪开口喊道
“一拜天地”
崇霖婉儿转向门口,深深一拜,同时崇霖心中也是默默将那抹不甘压制心底
“二拜高堂”
大厅里的亲朋好友,无一不笑不拢嘴
“夫妻对拜”
“礼成,入洞房”
入夜,崇霖半醉的回到新房,喜婆已派人催催多时了
“吆~新郎官可算回来了,来、快来揭盖头”喜婆催促着,旁边的丫鬟赶紧的端来称杆
崇霖犹如被千斤重担压着一般,缓缓地坐在床边,心中宛如一团乱麻般纠结。他的脑海中满是那位菇凉的身影,而此刻他却娶了另一位女子,他深知自己怕是要辜负这位孟小姐了。喜婆的催促声再三响起,犹如催命符一般,让崇霖明白已没有回头的余地。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混蛋”,然后无奈地压下心中的不甘,带着些许歉意,颤抖地拿起称杆,轻轻地挑起了盖头。喜婆喜笑颜开的旁边说道“新人揭盖头,称心如意~”
当盖头揭开的那一刹那,崇霖犹如触电般,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心中涌起无尽的惊喜。他苦苦寻觅的人,竟然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他刚刚迎娶的妻子!婉儿感受到崇霖炽热的目光,如小鹿般羞涩地低下了头。
喜婆的声音在旁边在次响起“新人喝交杯酒”
后面的诸多礼仪结束,众人退出喜房,屋内瞬间清净,只剩两位新人,崇霖皆满心欢喜的看着眼前的人儿
开口道“敢问菇凉芳名?”语气中因紧张而有些颤抖
“婉儿,孟婉儿”婉儿不知崇霖为何突然问自己的名字,有些不知所错,缓缓开口回道
“小爷家中缺一管事主母,不知菇凉可否愿意?”崇霖仍旧紧张的问道,却忘了人家已然是自己刚过门的妻子了
“承蒙公子抬爱,婉儿定会做好”婉儿羞答答的说道
崇霖将婉儿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你可知,初见你时,便已倾心于你”
“公子与婉儿何曾见过?”婉儿问道
“八月中秋集市见过,不知婉儿可还记得?”崇霖道
“婉儿似不曾与公子见过”婉儿摇头说道
“那日你手提一盏荷花灯,一袭白衣站在在人群里,后来来了一红衣女子,当时我离得有些远,并未听到她对你说了什么,只见你听后嫣然一笑,婉儿可还记得她对你说了什么?”崇霖缓缓说道
原来是他,婉儿微惊,面上也多了一丝喜悦之色,那日与闺友约了一起看花灯,等了她许久,见面后就听她说“对面茶楼,楼上雅座上有一翩翩公子,看你许久了,莫不是又是哪位仰慕者吧”
“别瞎说”婉儿虽俏骂道,但还是往二楼瞅了一眼,只是天公不作美,竟只见着一抹白色衣角,并未见着面貌,虽有遗憾,也并未多想
后来听说,有一公子满京城的寻她,但因那时她已然被陛下指婚,便也选择有意避之,竟不想此人正是她所嫁之人
“她说楼上有一公子瞧我许久”婉儿羞涩到“今日才知是你”
“那我苦寻你一月有余,寻不得你,是你故意为之?”崇霖惊讶道
“嗯,知道你寻我时,已是有婚约在身,想必见了也是有缘无份,何必徒增伤悲呢?”婉儿细声解释道
“呵~呵~呵呵~好在上天垂怜,你我终成眷属”崇霖爽朗的笑道,一扫前些日的阴霾
“嗯”婉儿温顺道
“天色已晚,不知娘子可否早些安置了?”崇霖说道,“嗯”婉儿满面羞红,头埋的更低了
崇霖成婚后,便与婉儿搬去将军府别院,自立了门户为少将军府,婉儿主内,操持家事,崇霖也在军营当值,日出而起,日落而归,每日定会回府陪婉儿用晚膳,唯一遗憾的成亲已有一年有余,婉儿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老将军夫人已派人多次催促,催子的方子也喝了数不胜数,但一直就是没有动静,时间一久,婉儿越来越不受待见,她性子本就柔弱、善良,从不与人相争,好在崇霖待她极好,在少将军府也不曾受委屈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之间,五年已逝。边境烽火再起,战乱频仍,陛下心急如焚,再次钦点崇霖为主将,率领五十万大军奔赴边境御敌。军情如火,刻不容缓,崇霖甚至来不及与婉儿辞别,便带领着大军马不停蹄地驶出京城,如疾风般奔向边境。
婉儿是晚膳时方得到消息的,追至城门,只军队的残影,以及战马跑过扬起的黄沙。
“少爷可有留下之言片语?”婉儿问来报的小厮
“少爷走的匆忙,并未留下什么话”小厮如实回答
“你且下去吧”婉儿有些伤感的说道
小厮离开后,婉儿止不住泪流满面,竟如此匆忙离开
崇霖走后,婉儿便日日去为他祠堂诵经祈福,无心问及其他事,家中事务便交由管家打理
崇霖走后的一个月,婉儿终于接到了他寄的第一封家书
“夫人,夫人”小厮急急喊道,“少爷来家书了”
“快给我看看”婉儿从福堂出来接过家书,信封上豁然写着吾妻婉儿亲启,拆开,是崇霖的字迹,只见里面写着
匆匆离别,未及与你当面话别,实乃憾事。此刻,家书抵万金,见字如晤。当你展阅此信时,我已身处边境,安然无恙。你定要珍重自身,待我凯旋转归,再叙情长。勿念!
短短的几句话,看得出写的匆忙,婉儿掩面而泣
另一边,崇霖正在沙场练兵,他想早日回去与婉儿团聚,在他到来之前,一次次兵败,士气低落,伤亡惨重
之后的几年里,崇霖基本都是一月一封家书,但从来不要婉儿回信,因扎营地随时都变动,怕收不到
时间飞速流逝,崇霖已在边关十余载,屡屡立功,从少将军一路加官进爵至二品镇国大将军,得以返乡谢恩
当婉儿收到崇霖来信说要反乡时,激动不已,等了十年,盼了十年,终于要回来了,回来就好了
之后婉儿每日都会去城门口等他,直到城门下钥才归,只盼能早些见到他,又担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否还能一眼认出自己,
这日亦是如此,在日暮黄昏之际,婉儿以为今日又不会等到之时,小厮的声音传来
“夫人,夫人快看”
他身披坚甲,胯下骑着一匹血汗宝马,如一颗流星般向城门疾驰而来。在夕阳的余晖中,他仿佛一座沉稳的山岳,又似历经沧桑的古树,满脸的胡须,遮掩了少年时的俊秀,却增添了几分阳刚之气。临近城门,他缓缓勒住马缰,速度渐缓。只因他瞥见了城门旁的那道倩影,如同初见时那样,鲜明而耀眼,令人目光无法挪移。
“婉儿,我回来了”崇霖翻身下马,一把拥住婉儿说道
“嗯,回来就好”婉儿抑制着心中的喜悦,有些哽咽的说道
“我先去回复皇命,你且先回府,我回来陪你用晚膳”崇霖依依不舍的说道
“好,我等你回家”婉儿含泪道,眼中尽是喜悦
崇霖翻身上马,一路策马扬鞭,快速往皇城去,他想早日复命,早日回去陪妻子
宫廷内,陛下对崇霖一番寒颤后,欲留下一起共进晚宴,已彰显皇家风范,崇霖婉拒,因还有佳人等候,陛下也不强求,便早早放他回家
这一夜,崇霖与婉儿似新婚之夜般彻夜长谈,把这十年没说的话似乎一下子全补回来
“婉儿清瘦了许多”崇霖有些心疼的连连问道“可是我不在,太过操劳?可是有人欺负你?”
“家里待我极好的,家中事务也交与管家打理,不曾操劳?”婉儿道“此次回来,可还会走?”
“此次回京只为叩谢黄恩,过几日便要走,身为镇国将军,需驻守边境,无召不得回京”崇霖有些忧伤的说道
“那可是要带我一起走?”婉儿问道“此次你我分隔两地数十余载,若下次再聚,不知是何年何月,我不想与你分开”
“为夫又何曾想与婉儿分离呢?明日我定当恳请陛下,祈求他能应允你我团聚。”崇霖说道,然而心中却如明镜般清楚,陛下多半不会应允。自己功高震主,留婉儿在京城名为保护,实则是将她作为人质,以防自己心生反意。这些真相,崇霖实在不愿让婉儿知晓,他只愿她能无忧无虑、健康快乐地生活。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若没有他的陪伴,婉儿又怎能快乐呢?
次日,果如崇霖所想,陛下婉拒了,但准许他留京一月。
婉儿的知后并无哭闹,只是每日都陪在崇霖身边,一刻都不肯分开,一月过的很快,崇霖又要离京了
这次并没那么匆忙离去,婉儿送崇霖至城门外,直至随从再三催促,城门即将下钥,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崇霖对婉儿说“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只是他们皆不知,此一别便是终身不复相见
一如即往,两人依靠写信以寄相思之苦,有时一月一封,有时两月,最长时便是三月定会收到婉儿回信,他们在书信中得知彼此的境况,三月的樱花开了,六月的莲子熟了,八月的桂花香了,十二月的雪格外的大
这样一过便又过了二十载,崇霖已有半年未收到婉儿的回信,上次婉儿信中说道自己偶感风寒,但已好转,无需挂心,崇霖有些担忧,这些年他并未放弃请求陛下让他与婉儿相聚,但一次次,被回绝
崇霖再次提笔,请求陛下让他回京,告老还乡,一月后,收到宫中来报,准他回京与家人团聚,此时的他已是花甲古稀之年,不知婉儿是否还能认出他
崇霖急急收拾行李,即刻马不停蹄出发返京,中途累死了四五匹马,他不敢停歇,只盼早日能见婉儿,在奔波了十五日之后的黄昏,终于到达将军府,只见府内挂满白绸,崇霖心中一阵波澜
赶紧冲进去,灵堂上豁然写着少夫人孟婉儿…,崇霖一个不稳,差点摔倒,眼尖的小厮快速扶住他
“夫人可有留下什么话?”一如他初次出征,急急离开京城时,婉儿问小厮那般。
“不知老先生是何人?与我家夫人是何关系?”问话的小厮是府中新人,自是不认识崇霖的
“少爷?”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颤颤巍巍的说道。
崇霖回头“阿福,我回来了”声音也同时颤抖
“夫人最终还是没能等到你,半年前不幸感染风寒,身体每况愈下。入冬后,她的病情更是愈发严重,本以为她能熬过严寒便会迎来春天,可终究还是在这冰天雪地的季节里,永远地闭上了双眼”老管家擦着眼泪,痛心地诉说着。
“婉儿可留下什么话给我?”崇霖问道
“夫人说,等她发了丧,再告诉你,这是她留于少爷的书信”老管家递给崇霖
崇霖接过书信,颤颤巍巍的打开,只见里面写着
夫君,当你览此家书时,妾身已踏上往生之路。莫为妾身悲戚,此生与君相遇,婉儿深感幸福。惟愿来世早与君逢,届时妾身不再是丞相府娇女,君亦非少将军,你我做一对平凡鸳侣,君耕于田,妾身织于布,共度平淡岁月。此生妾身无怨君,君战功赫赫,威震天下,然功高震主,致陛下猜忌,留妾身于京。得遇君,妾身何其幸也!妾身愿待君,待君百年之后,与妾身黄泉相见。婉儿泣书。
崇霖早已泪流满面,处理完婉儿的丧事之后,便一饮了一杯毒酒…
冥王收思绪回归,来到老欧身边问道“不知阿婆如何称呼?”
老欧看了看来人,回道“孟婉儿,他唤我婉儿”提到他时满面揉光
“你在等何人?”冥王故作不知的问道
“上官·崇霖,我的夫”婉儿说道“你又是谁?”
“我是冥王,地府的王”冥王道“你可愿在此做摆渡人?”
婉儿满脸狐疑地看着他,冥王紧接着说道:“在此精心熬制汤药,拯救来此过桥的苦命之人,使其无需坠入轮回,还能守候你的心上人,岂不美哉?”
婉儿想了想“好,我便接下此差”
“那便唤你孟婆”冥王手一挥,婉儿又变回了与他初见时的模样,一袭白衣,温婉动人。
自此以后,黄泉多了一个官职,便是孟婆,每日为来往的孤魂送上一碗汤,忘却前世忧愁,冥王也会时常来看她,只是她再也等不回她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