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缘分,入监队就和小舌头在一起,他比我早来,也比我早下队,在入监队的时候就听人说过,小舌头人很好。可惜没机会交流。
等我下队,居然和他分在一个监区,干活的机位也在一起。
小舌头手很笨,别人轻轻松松能完成的活,他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完成,但是他干活很认真,非常的仔细,而且不偷懒。从早上到晚上一直盯着手里的活,周围发生什么事他都不在意。
好不容易休息的时候,和他聊天,才发现他吐字不清楚,有点大舌头的感觉,实际上他嘴里的舌头正常,不是大,那怎么吐字不清呢?有聪明人就说,不是大舌头,那就是小舌头,小舌头吐字也不清楚。从此人们就管他叫小舌头。
小舌头笑笑后接受了这个名字。对小舌头的第一印象,是觉得他很憨厚,个头不高,一米七的样子,却长得很壮,头大脖子粗,肩膀也比常人宽厚。他性子也是不急不躁,因为吐字不清,说话很少,和别人不交流,麻烦也少。
他听说我是从南方城市抓过来的,就过来和我讨教南方的工作情况。他一直期待着出狱后去南方找个工作,他的要求很简单,找个工厂,工作内容别太复杂,管吃管住就行,就是去工地上出大力也行。
小舌头还是一个很孝顺的人,他有一千三百块的罚金,家里给他存的钱他也不花,留着用来交罚金。他很担心父母的情况,父亲年纪大了,母亲还患有疾病,小舌头十分担心母亲的病情。
我和他说:“等你出去了,在家里待着,好好陪陪他们。”
他摇摇头说:“我不在家里待着,我要去南方。”
心里挂念父母,出狱之后却不想在家陪伴他们,还要远离他们,这是何故?
面对我的疑惑,小舌头给我讲了讲他的经历。
小舌头入狱的罪名是抢劫,抓的快,判的也快,所以小舌头要在监狱里待很长时间。聊起他的案子,小舌头很是激动。过程很简单,钱包丢了,回想可能丢在出租车上,就打电话给司机。司机说没见着,小舌头不依不饶,后来又打了几次电话,那司机说了句:“就四五百块钱的事,你至于吗?”这句话让小舌头抓住马脚。
小舌头对我说:“不是他捡的他怎么知道里面是四五百块钱,而不是两百或者八百?”
那司机没办法,给了小舌头几百块。可小舌头看中的不是这些钱,而是那个钱包,后来喝了点酒,提着刀就去找那司机,司机没找到,还误伤了别人。
“钱都给你了,你要那钱包干嘛?”我问。
“那钱包是我刚出来的时候,我姐给我买的。我就想要那个钱包。”小舌头费劲地吐字,意思倒是表达清楚了。先不说他的性格是不是执拗,他话里的一个词让我注意到了。
“等会,你刚出来的时候?从哪出来?你不是第一次进来啊?”我问。
小舌头摇摇头,说:“不是。”
“那你上一把判了多久?”我追问。
“十五年。”
“多少?你和我同岁,上次就判了你十五年,那你什么时候入狱的?”我很惊讶,要知道我现在不过才三十来岁,和我同岁的小舌头居然已经服刑完了一个十五年。
小舌头摇摇头没说话。
“上次是什么罪名?”我又问。
“抢劫,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小舌头说。具体的细节他却不肯透露。
“你这回在外面待了多久?”我问。
“不到一年吧,忘了。”小舌头说。
你能想象吗?小舌头上次的刑期加上这次的超过二十年,不论从哪方面说,这样的人在常人眼里都是罪大恶极吧。可实际上呢,小舌头虽然手笨,但干活任劳任怨,从不偷懒;参加扫盲学习的时候也是积极努力,在这里这么长时间我没见他和任何人起过冲突,他很少说话,自然也不会去抱怨、埋怨别人。而且他还十分惦念父母,像那句话说的,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从这方面说,他就是善的。
小舌头的父母对小舌头极好,在他上一次服刑的时候,几乎只要有机会就去看他,存钱存衣服,只要小舌头有需要就给他弄进去。听小舌头说,那时候,连违禁药品都给他弄进去了。等小舌头快要出狱的时候,却不想再见父母。父母几次要求会面,都被他拒绝。这次也是,虽然爱父母,但最大的愿望却是出狱后去南方工作,逃离这里。也许,他隐隐约约明白些什么。
小舌头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面一个姐姐,以前的时候还有一个哥哥,夭折了。也许是补偿心理吧,家里对他很溺爱。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个级别在他这里不适用,他不用说话,眼神示意家里人就明白什么意思。这也导致小舌头到现在都没能学会说话。
还有就是,小舌头是个文盲,几乎不认字、不会写字那种,小学上过,待了几天就回来了,然后再也没去过。为什么?他小时候只说了句:“我不想去。”然后父母就再也没管。
二十年的牢狱,占据他现有生命一半还长的时间。虽然没有文化,但这么长时间的思索,已经让他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他却不能说,只能选择逃离。
父母的爱太重,重到他有点承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