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海是一条假龙,生于1844年7月21日,人高马大,器宇轩昂,特别像个场面上的人物;同治皇帝是一条真龙,生得精瘦干瘪,尖嘴猴腮,有点对不起真龙宝座。两人都属龙,只因为假龙比真龙大一轮,把真龙耍弄的够呛。
安得海并非一步登天进的皇宫,他净身后,先是在奉恩辅国公载茯的府里打杂。1857年10月,载茯看到懿贵妃生下的龙子没有夭折的意思,为巴结她,把安得海献给储秀宫为奴。四年之后,咸丰皇帝30岁一命归天,安得海的机会算是来了。
驾崩前,咸丰做了一个重大安排:慈禧为西太后,慈安为东太后,肃顺等顾命八大臣负责辅佐小皇帝,有重要的决策,必须盖上东、西太后的两方大印才能执行,而东太后是最高首脑。两宫太后一个26岁,一个24岁,死了靠山,成为新寡,得多憋屈,再自己说了不算,还活个什么劲儿?
安得海冒死奔走,传递消息,为两宫太后杀顾命大臣立下阴功。这年小安子17岁,开始越来越得慈禧的宠爱。太后借刀杀人,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夺回执政大权。而恭亲王奕䜣摇身一变,成为新的实权派,为议政王兼总理衙门大臣、领班军机大臣,成为朝廷的主心骨,有什么事恭亲王先拿主意,他的主意99%就是皇上和太后的主意。时间一长,两宫太后就不喜欢。
不喜欢归不喜欢,你总不能把恭亲王也杀了吧,他那么忠诚,又没想篡位夺权。可架不住安得海挑拨离间,慈安慈禧趁着有人弹劾恭亲王弄权,找个莫须有的罪名,革掉了恭亲王议政王头衔,仍留总理衙门大臣、首席军机大臣的职衔,所谓恩威并重,手段十分了得。
小安子还经常打小报告,给同治小皇帝扒豁子,说皇上三天两头在宫外鬼混冶游,也怪同治不检点,给人口实,慈禧太后乐得其便,耳目不嫌多,还不断给小安子升官,由九品而八品而七品,至1868年时,已升为六品蓝翎太监。有人说安得海是大内总管太监。怎么可能呢,小安子离三品大太监远着呢,他连储秀宫的总管太监都不是。
身处权力中心就是好,能折腾比自己大很多的官,只要后台足够硬,甚至可以折腾皇上,皇上不就是小毛孩吗,何况他妈对他那么严厉。小安子虽然没上过什么学,但为虎作伥、旁敲侧击的本事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他还经常与慈禧太后谈笑风生,旁若无人,让恭亲王在门外干等。 据说,1868年剿灭捻军后,丁宝桢因功觐见皇上,被赏加太子少保衔,丁宝桢一激动,告退时忘了把官帽戴上,被安得海捡到,他敲诈丁宝桢拿银子赎回,不然就挂在大门上做广告,丁宝桢不想丢人现眼,只好被宰2000两银子。
人一得势,就想高调,总不能锦衣夜行,1868年冬,24岁的安德海迎来了人生的最大亮点,在北京最大的酒楼大摆酒宴,迎娶徽班旦角、年方19岁的美人马赛花为妻。慈禧太后爱屋及乌,赏赐了白银一千两,绸缎一百匹。呵呵,太监娶妻的新闻,迅速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播开来,这是要人生逆袭呀,可惜太扎王公大臣的眼,哪一个都想把他捏死。这还不算完,借着同治皇帝要大婚,安得海向慈禧讨了个美差,去苏州走一趟,置办龙袍,游山玩水,顺带搜刮点官脂民膏。
得意洋洋的安得海哪里知道,他正兴高采烈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因为他遇上了丁宝桢。丁宝桢,字稚璜,贵州清远人,进士出身,还特别能打仗,是个连亲王僧格林沁都不怕的人,他刚到任山东按察使后,奉命前往僧格林沁的大营商谈军务,僧格林沁因为军功卓著,又是蒙古亲王,督抚根本不放眼里,一律站着说话。丁宝桢初来乍到,不知道这套规矩。闻听后,即对门卫说:此系谈国事,坐则谈,不坐则不必通报。僧格林沁手下将官的下巴都惊掉了,从未有人敢对王爷这样说话。僧格林沁没见过这号的,居然大为赞赏,立即设座召见。僧格林沁战死后,其未竟的事业----剿灭捻军的重任最终由丁宝桢完成。丁宝桢乃国之栋梁,国之宝桢(慈禧太后语)。
1869年7月3日,安得海带上他的手下太监陈玉祥、李平安及仆从等十多人,当然要带上马赛花风光风光,甚至还带上了他的叔叔安邦太、族弟安三,胞妹、侄女,女佣人等,雇佣了25人赶车服侍。7月6日正式出京,先到通州,再由通州雇船,沿京杭大运河南下,船上树大旗“奉旨钦差,采办龙袍”,谁敢阻拦。为了壮大声势,安得海还雇佣了一众保镖,每人200两银子。沿途又招雇女戏子唱曲取乐。到天津后,安得海登岸,到天齐庙玩了一把,与庙中的和尚演文谈得投机,又把和尚带上太平船同行。安得海随心所欲,乐不思蜀。7月20日,两大船、一众小船进入山东德州境内,德州知州赵新发现情况奇怪,形迹可疑,自己并没有接到上级通知,亦无公文传递,这是哪里来的钦差大臣呢。他突然想起巡抚大人的严令,遇到异常情况,立即报告。
7月21日,是安得海的生日,船至桥口,船上设置有龙衣,安得海一干人等共68人围成圈,朝龙衣下拜,搞得两岸百姓莫名其妙,都出来看热闹,大清国出了什么鬼,还有这操作?观者如堵,密不透风。转眼间,船已穿越德州继续南下。丁宝桢接报立即传令东昌府和济宁州地方官查拿。但这些知府知州尾随安得海三日,摄于“奉旨钦差”的旗号,不敢动手。丁宝桢当机立断,一面派总兵王正起前往捉拿,一面上奏朝廷,别让小安子跑了。7月29日,丁宝桢400里驿传上奏皇上。
8月2日,安得海等人,经临清、东昌(聊城)、东阿、东平、汶上、宁阳,再由宁阳折转回泰安。这个举动很奇怪,因为宁阳已在泰安以北,你要说小安子完全不怕丁宝桢也不对,从他进入山东的行走轨迹看,几乎是特意绕开了省城济南,因为想爬泰山玩玩,又从宁阳往回走的。在泰安县南关,前来送死的安得海被总兵王正起抓获,随即递解到省城济南。
8月3日,丁宝桢审讯安得海,小安子说我是奉旨办差,你们谁敢审讯我,乌纱帽还要不要,别看你们一个个人模狗样的,马上就要完蛋了,周围的官员听后都很恐惧。这也给丁宝桢增加了压力,他质问安得海,你说你是奉旨办差,旨意何在?小安子说是口谕。你办这么大事,只有口谕,鬼才信呢。再问,你有传牌勘合吗?没有。你这是捏称圣旨,擅自出京,死罪一条;你船上使用龙凤旗帜,属违制妄用,死罪二条;既是奉旨办差,为什么还带有这么女戏子,又唱又跳的?你就是个冒牌货,假钦差;何况你一路招摇撞骗,衣襟里还有为官员请托的纸条,这是太监该干的事吗?一番审讯下来,安得海形色惶恐,俯首无词,但称该死,只求巡抚大人饶命。
尽管安得海服了软,丁宝桢还是觉得夜长梦多,他打算先斩后奏,“虽获重谴,无憾。”泰安知县何毓福一听,吓了个半死,这可不行,使不得,跪求巡抚大人等待圣旨,宽容几天再行定夺。
话说同治皇帝接到奏报后,先让内务府拿意见,因为太监属内务府管辖,内务府大臣想保安得海,皇上说“此曹如此,该杀之至。”第二步,两宫太后和皇帝召见军机大臣等一起研究处置意见,恭亲王,文祥、李鸿藻等皆言罪不可赦,坚持处死安得海,慈禧太后坐立不安。慈安太后说,姑念其伺候西太后多年,贷以不死可乎?军机大臣皆默立不语。慈安太后又说:然则就地正法可乎?众大臣叩首而出。
于是,8月4日,朝廷600里加急发下谕旨,圣旨定性安得海是擅自远出,责令查拿后毋庸审讯,就地正法,不准其狡辩。同时派兵在北京抄了安得海的家,雷厉风行,非常果决。翁同龢闻听后说:“快哉快哉”,大得人心。
8月6日亥刻,丁宝桢在济南西门外关帝庙接到圣旨,此时,一切手续完备,程序正义,丁宝桢没有擅杀之忧,一块石头落了地。
8月7日夜,丁宝桢指让陈玉祥、李平安等几名太监指证无误后,将安得海在西门外长春观以西法场弃市,将其剥下衣服曝身三日。其随从太监,包括安得海亲属等人,或绞杀,或发配黑龙江为奴,都跟着安得海沾了大光。
安得海被杀,一时朝野振奋,大快人心,赢得众人点赞,李鸿章阅邸钞,矍然起,传示幕客,字呼丁公曰:“稚璜成名矣!”曾国藩曰:“吾目疾已数月,闻是事,积翳为之一开。稚璜,豪杰士也!
然而,最大的赢家还不是丁宝桢,而是慈禧太后,她由可能的包庇坏人的窝主一变而成为严惩太监的神主,转手间恶名尽扫,赢得天下盛誉,“德音涣然,中外钦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