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门“吱呀”打开，女人婷婷立在客厅里，青花瓷的旗袍将丰腴婀娜的身段衬得几分曼妙。
看见我，她红润的脸色一白，樱桃檀口微微一颤，轻吸一口凉气，半张半合的僵在那里，好在脸上的厚重粉底勉强能够充当一层虚假的面具。
看见她，我心头也是深深一怔，恍若被砸了一闷棍，脑袋里一阵阵的恍惚晕眩。
“少白，你怎么了？”见我呆呆站在门口，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公馆的主人杜劭兴略显迟疑。我稍稍缓过神来，还来不及组织应答的词句，甚是尴尬。
“快请进，这位小哥果然品貌不凡，端得是个俊才！”
她突然一反常态，盈盈一笑，将我们迎入厅内。
“你认识他？”杜劭兴微笑着指了指我，问她。
“不认识，只不过平日里常听你提起有位小兄弟年轻有为，况且你是不怎么把生意上的朋友往家里领的，我就想是不是你常说的那位。”她檀口轻盈，上海女人的风情月意写在那粉面含春的脸上，不知道粉妆之下，还掩藏着什么！
“哈哈！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杜劭兴高声一笑，旁若无人地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她脸一红，将他推开，暗示他我还站在那里。杜劭兴看看我，估计觉得刚才的举动确实不太雅观，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干咳两声，拍拍我的肩膀，道：“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兄弟，秦少白。”
不等他介绍，我抢先道：“早听说杜公馆的女主人风华绝代，艳压上海滩十里洋场的三千粉黛，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劭兴兄果然艳福不浅。”杜劭兴听罢笑着连连摆手，显然对我的恭维十分满意。女主人嘴角也是滑过一丝浅笑，她向我款款走来，在距我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伸出右手，自我介绍道：“先生过奖，我叫舒若雪。”
我同样报以微笑，轻轻握住她伸过来的手，“还请嫂夫人多关照。”
这一刻，我想我们都还记得四年前的往事，那个时候，我还叫秦帆，她还叫舒晴。
当晚就在杜公馆吃的晚饭，席间大家谈笑风生，杜劭兴很是尽兴，甚至多开了一瓶红酒。不久，大家都有些微醺，杜劭兴红光满面，也不顾我在场，拉着舒若雪的手，缠绵了好一会儿，突然又指着我说道：“我这位小兄弟绝对的人才，总有一天会在上海滩出人头地！”
听着他嘴中吐出的含糊不清又带着浓烈酒气的说辞，我知道他已然醉了，只跟着附和着笑笑。
“但是！”他话锋一转，“英雄也要有佳人相伴，方才不寂寞。”说着，便用手去挑弄舒若雪的下巴，好像若雪是佳人，他便是英雄似的。舒若雪任由其指尖在自己脸颊、下巴间滑弄，一副醉生梦死的表情，笑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给少白兄弟介绍一位佳人？”
杜劭兴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对若雪竖起大拇指，又回头看看我，一拍桌子，道：“对，我正有此意！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呵！”言罢又准备去吻她绯红的脸蛋。若雪这回没有依从，而是用手捂住他的嘴，轻轻推开，对着旁边的我问道：“不知秦先生可有相好之人了？”这一问倒真有些让我语塞。而她却并不等我答话，继续道，“那不知道秦先生现居何处？闲暇时可以介绍几个好姐妹去玩玩，到时候秦先生再挑个中意的。”
“对对对，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你可得帮我兄弟把好关，别什么样的货色都往我兄弟那领。”杜劭兴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坐直身子，直插在我和舒若雪之间。
我一下子明白了舒若雪的意思，道：“这些日子多亏杜哥关照，暂时住在四马路56号。”舒若雪一听，眼眸一亮，嘴上却道：“人道是四马路楼台十二，粉黛三千，竟北里之笙歌，沸东山之丝竹。此等花月胜场，还需要我为先生招蜂引蝶？你们兄弟两个是拿我开涮吧？”杜劭兴忙解释道：“哪里敢，我这小兄弟老实厚道，虽然身居闹市，但玩不转这风月场，你懂的！”说完又嬉皮笑脸的对若雪动手动脚起来。
对于杜劭兴，我的评价就是八个字“纨绔子弟，利欲熏心”！他，就是上海的缩影，就是旧时代的缩影。这样的人，接近他，只可能是别有用心，不会是真心想要同他结交。我承认我是在利用他，同样，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舒晴，也不相信她会真心喜欢这样的人，或者说，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杜劭兴就在我眼前趴在舒晴，不，现在是舒若雪身上，我坐在一边攥紧拳头，恨不能立即冲上去把他从她身上拽下来，再一拳拳将脑浆都打得迸出来。但我不会，是因为身负的使命。
不管怎么说，眼前的猥琐龌龊是再也看不下去了，找了个适当的机会离席而去。
离开杜公馆，回到住处——四马路56号。那是一幢西洋风格的五层公寓，层楼高阁，与整条街的繁华热闹浑然一体。我租下了它第五层的一间屋子，屋内的陈设与屋外的灼灼繁华对比见绌，显得寒酸了许多。一张皮沙发靠在窗边，我时常靠在上面欣赏这“上海第一街”的夜景。
舒若雪说得没错，这里果然是花月胜场，一到晚上，夜市的霓虹次第燃放。巨型的广告牌招摇地悬在华屋高厦间魅惑的俯瞰众生，吸引着从各地纷至沓来的金融家、冒险家、黑帮大佬、日本人、国民党……
总之，在这个山河飘摇的乱世之秋，上海就像潘多拉的魔盒，充满罪恶，却也诱惑着人们想要去打开它，享受那罪恶的、财与色的罂粟麻醉的奢靡快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