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爱各种小院,也常往各式小院去。因我的友人中,颇多小院者。小院,在我这里,是一个昵称,泛指所有好友之大小庭院。因庭院里有诗意,有趣味,有故事。于是这个小,反而显得无穷多的含义来。如同对所爱之人一声“小宝”的呼唤,里面不知含藏了多少的深爱。
林语堂先生钟爱中式庭院,在他的随笔及小说中常有关于庭院的描写。他对传统庭院有独到的审美,这种审美建立在他对生活最朴实、最自然的感悟上。以一个文人明慧的悟性体味到中式庭院的种种意境。
关于林语堂先生,只要读过书的现代国人大概都认得。在我的友人中,如林语堂先生这样的文人也是有的。不过是,他更似隐士。然而北大的学生,应该是无人不知的。他在北大名声之响亮,如同林语堂至于国人。今天,我要说的,是我的忘年之交赵为民教授与他的小院。
年前,他搬了新的小院。之前多年,他住在原先李叔同幼时曾居住过的一个院落里。这个院落是叔同的叔叔建造的。曾经是京城上层文人墨客们常聚集交流各类文化思想的地方。为民教授搬到那里时,原先相毗邻的两个院落,其中一个院落已被一位时尚设计师改造成相对现代的风格,而一个院落则保持了完全的原样。教授选择居住在老旧的那个院落里,另一个院落则只在特殊的时间开放。对于中国传统的文化,他有一种执着的偏爱。
这次,他却是有些改变。新的院落,是在一片废墟之上重建的。完全按着他的想法建造。他强调最多的是每个房间都开了天窗,都有足够的天光进来。并且院中有院,且每个院子都有足够的阳光。
他提到林语堂先生这样描述一个理想的院落:
“宅中有园,园中有屋,
屋中有院,院中有树,
树上见天,天中有月,
不亦快哉!”
他说,林语堂更青睐庭院而不是园林,是因为庭院是更加朴实更加贴近日常生活起居的场所,其所描写的庭院无不充斥着生活的印记。令人觉得无比闲适,雅趣,且充满自然的性灵之美。
林语堂一贯倡导“闲适”的审美思想。他认为文化本来就是空闲的产物,所以文化的艺术就是悠闲的艺术。故他强调闲适是生活艺术的首要条件:“只有当心绪十分闲适,胸中自有温情蜜意的存在时,居家的生活,才会成为一种艺术和乐趣。”
这种闲适之美也常常被林先生搬到庭院的描写中。“我要一小块园地,不要有遍铺绿草,只要有泥土,可让小孩搬砖弄瓦,浇花种菜,喂几只家禽。我要在清晨时,闻见雄鸡喔喔啼的声音。我要房宅附近有几颗参天的乔木……”
林语堂把闲暇看作是“ 精神上的屋前空地”,悠闲不仅印记在庭院的生活轨迹上,还在于营造恬淡的氛围。
赵为民教授说,新的庭院建成后,他无意中发现,一切似乎都印合了林语堂先生关于庭院的理想布局。
我最是喜欢屋内的天光。从小,我对于天光的这份热爱,几乎延续了我的前半生。白天,无论室内多亮,当困意袭来,我也会沉沉睡去。毫无顾忌那强烈的光芒照耀着我的全身。甚至是,愈如此,我愈能安然入睡。
夜晚,当我睡觉时,也喜欢让窗帘留一条缝,甚至索性是彻底地不拉窗帘。我喜欢看窗外深蓝夜空中那神秘的星月。即使只是一丝幽暗的天光,于我也是无限的安慰。
不知怎的,看着天光,我突然地想起一句前不久听到的话:“你要生在神的家里,长在神的家里,住在神的家里。”我总觉得,这天光充满着某种神性。如同上天对人类的恩典。好的人家,应该是让天光永恒地住进自己的家里。
教授说,历来,惩罚一个人,就是把这个人关进小黑屋里,让他见不到光亮。而我们说一户人家的房屋好,总会说敞亮。好的房子,应该是亮的。无论是中式建筑,还是西洋建筑。而有天光的房子,更是好中之好。
我赞美着教授这最新的小院,是真心的欢喜。我对新的小院的喜爱,甚至超越之前那个。如同我们生命中遇见的爱人,最后遇见的那个,总是最爱。因最爱,就想要一起走完余生。爱上一个院子,也是如此。愿余生与它陪伴。好的爱人,令人放松,让你完全的成为自己。好的院子也是。与自然亲近。让人踏实,放松,完完全全的做自己,踏踏实实的过生活。
林语堂先生这样向往自然,以至于一片荒地也能带给他惊喜。是因那房后面有一片荒园,有横倒的树干,有碧绿的池塘,看出去是枝叶扶疏,林鸟纵横……
这令我想起自己家乡的院落。我其实从小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如今的家,却是多了一道高高的院墙。好在我的卧房与书房、会客厅都设在三楼,还可以看的到外面的树林,多得是桂花与香樟。到十月里,简直香气扑鼻。
陶渊明先生所钟爱的田园生活,大概也不过如此吧。然而我对家里的建筑还是不太满意,有些不中不西的意味。我甚至在考虑,自己专门的建一个。但想起乡下漠然的文化氛围,又令我畏惧了。我虽可以过极简朴的生活,但是受不了周围都是不爱书的人。
而为民教授这里的院落我是喜欢的。他将院子中间最重要的一间房,做了书房。如同一个图书馆,满满当当的都是书,然而又整洁。每一个角落都流淌着书香气。如同教授身上充满智慧的书卷气。
春天的玉兰,夏天的海棠,秋天的枫树,冬天的腊梅,都被教授引进到了院落,安置在最恰当的位置,让在屋内的人品着茶便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
教授不是建筑师,也不是设计师,然而这次他的小院作品,却是连建筑师与室内设计师都要赞叹不绝的。特别是每一个屋子里都引进了天光。我想,一定是有一束神圣的光,在教授设计这个建筑时,进入了他的心。或者说,这天光,其实一直在他性灵而诗意的身体里。他是一个文人,也许他更是一位诗人吧。
他用一个诗人的诗意与一个文人的底蕴以及一位隐士的悟性,诠释了中式庭院“天人合一”的完美哲学。
【余声然后】
<采桑子>
新阕柳。
一半轻狂,一曲离觞,
诗舟向远方。惜春也平常,
忆那柔肠,悠悠梦乡。
月影斜窗,帘卷微凉,
琵琶玉枕旁。
春秋燕。过横塘,
暮江云,客路长。
款款深情书几行!
风吟烟暖更寻觅?
谁共春山醉一场。
风暖燕娇迎靓装。
风拂花床,人向何方?
鸟语翻过桃李墙。
万里沧浪,千古兴亡,
唯有新词落旧章。
春山远。
一笔疏狂,一笔苍凉,
吾自笺中风月藏
拟解诗肠,拈字成行,
燕语轻轻还梦窗。
墨洗忧伤,但愿琴心伴篆香
风柔天淡。柳絮飞扬,
人倚楼台莺隔墙。
岁月沧桑,半卷诗笺栖海棠。
三千俗事闲身外。
静掩诗慵到午窗。
解寄无边月转廊。
千里迢迢烟水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