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我”。
如果用相机可以看到画里的风景,如果散文像应用文一样有格式,如果照搬名师实录也是一堂好课,那我有什么用?
我在我的画里看不到我,我在我的文章找不到我,我在我的课里感受不到我,把署名抹掉,它就是任何人的。
人形机器而已。创作吗?转换罢了,转换的作品也在不知不觉间降了好几个档次。
从前我对我所谓的作品保持着高度的自信,因而害怕别人模仿,总不让别人看,战战兢兢,躲躲藏藏。
现在回过头来看以往的作品,其实那点东西一眼就能看透,上手就能拿走,那么,躲躲藏藏的我表现出来的是对作品的无限的自卑了。
人总是瞻仰该瞻仰的,总会模仿能模仿的。我看的是鲁迅的《野草》,写的是不入流的心灵鸡汤。大师的作品里有大师的灵魂和思想,透过他的作品就能看见他的气节。
直到今天之前,我都不能理解泥塑课的彭老师为什么总要表扬一些丑陋的、甚至怪异的作品,我一度认为那些全然不符合常人的审美标准。
醒悟是突然之间的,茫然也是突然之间的。
没有契机,没有缘由,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个老师曾经夸赞过的作品,从心底最深处发出一个声音,“我模仿不出,那永远不是我的”,沉静而绝望。
想起毕加索的泥塑,第一眼简单,第二眼复杂,第三眼便是那种力不能及的绝望。一头扎进文字堆里的文科生,没办法对毕加索有太多的深刻解读。
我只知道,他的作品里有他,他把自己的血肉揉进了泥土里,他把自己的思想掺在颜料里,他用自己的骨头当上色的笔,作品里刻画着他的印记,充斥着他的气息,没有人能够再次重现。
仔细想来,此前我的每个老师都是在教授技法,传递自己的观念,永远不会说出那句振聋发聩的话,“把你自己放进去”。
可是,我没有“我”,我该如何把“我”放进去?
一节速写课上,另一个彭老师露出了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你不能期盼小学生有梵高一样的思想,也不能指望他们能学全你身上的所有技巧,你只能教他们去观察世界,感受世界。”
用眼睛收纳每一天的朝云夕岚,用耳朵聆听流水流进时间的声音,用手指触碰一朵花的绽放,用自己的灵与肉感受整个世界。
我要和我自己一起,在世界上走一遭,走过我的画纸,走过我的一生。那么,我想总有一天,我抹去名字,你也知道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