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油煤灯的青春,祖母的青春,屋舍的青春,大概是一起逝去的。
在抹了幕布的夜晚,燃着油煤灯亮晃晃的屋舍里,祖母借着这般摇曳灯火,缝着破旧泛白的衣衫,她颤巍巍的双手起伏不大,一针一线,流畅且缓慢,将极少穿的旧衣服缝了又补,仿佛在悼念逝去的青春。
在祖母诞生,呱呱落地啼哭,孩提时掉下第一颗牙齿,或是换下不合穿的衣裳,而至八十年华,褪去一身的朝气,皱纹爬满脸颊,佝偻着腰,拄着拐杖,或许这可谓青春已逝去。
可我却觉得,逝去的青春,是不老的,也是永恒的。
旧时的村庄,简单、纯朴,田间还没有轰轰响彻的拖拉机,村民们大都是鸡鸣而起身,暮临而栖息,我想,在那时祖母,许是梳着一个大长辫,挺直腰板,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白日就在田里插秧耕作,放牛捡柴枝,傍晚时分,便背着斜斜的日落回屋舍。
她还会在漆黑的屋舍里点上一盏油煤灯,烛火昏黄摇曳,她将木枝划破的衣裳仔细缝补,那双手光滑纤细,还未布满老茧,少不了被针扎破流血,却十分娴熟,不一会就轻松缝好,次日,也依旧这般忙碌、充实。
屋舍外的日光弹指过,而那盏油煤灯,延续照亮着我的到来。在数百个深夜,灯光下两个相对的人影,一老一少,守着夜更深,守着灯火,守着屋舍,摇着蒲扇,或是轻轻诉说故事,又或是哼着曲,暖和的光打得到处都是,一片温馨……
站在祖母的墓前,我回想起那盏昏黑油煤灯,却是伴着祖母,在那件矮小的屋舍里随着风和云一同消逝了的,宛如短促而又温暖的阳光,照耀大地。
祖母的青春也许早已逝去,可能是在白雪爬满她的发丝时,在屋舍被拆毁时,在她生命消散之时,在田间已经用上了响彻的拖拉机时,又或许是在家家户户已经换上五彩明亮的灯泡时……想到这,我有些许失落。
风缓缓吹着云,慢慢地,我便释然了,世界上没有人的青春能够永恒,所有人都在走向老去,但我心中,祖母以及屋舍、油煤灯的青春,都是不朽且永恒的。
转身回头,我看到有婴儿啼哭,小孩蹒跚学步,学生背包入校……我知道,还存在着这么一群人,他们正在延续着新一代的朝气蓬勃,度过着不一样的屋舍青春,足矣。
而此时此刻,在家里点上一盏油煤灯,经冬历春,它也仍是那抹古老的昏黄烛火,摇曳着,我枕着熟悉的烛光,很快入睡香甜。
青春不老,年华不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