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节选《诗经.国风.桃夭》)该诗用比兴的手法,再现了几千年前西周时期一位美丽的姑娘出嫁的场景,并祝福她一定能做一位贤妻良母,旺夫兴家;唐代诗人杜甫相传亦有诗作描写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杜诗把新婚燕尔列为第三大喜。所以
说,婚姻是人生大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而然。当今社会的婚姻形态是自由恋爱,男女双方自愿结合,婚姻的基础是感情和信任,取决于婚恋双方彼此的了解和坚守,另有一定的物质条件做保障;而过去的传统婚姻模式,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基本由父母包办,个别则有买卖婚姻的影子,男女双方很难有婚姻自主的权利。解放后直至“文革”时期,尽管经历了多次政治运动和移风易俗教育,农村世俗中沿袭下来的一些传统习惯,其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以致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男孩到了十三四岁,甚至更早的年龄,还有父母忙着给处在学龄期的儿子张罗着定亲说媳妇,农村把这称为“娃娃媒”。儿子一过了二十来岁,闺女一到了十八、九岁,如果还没有“说妥”,做家长的就会非常着急。那个年代也有择偶的标准:一军人,二干部,三工人,实在不行嫁农民;对爱人(男)的要求是:看前面像演员,看后面像运动员,一月拿个几十元!典型的高富帅要求,一般人很难企及。再说,军人、干部和工人数量极少,绝大部分人还是得找农民对象。自由恋爱的有,但极为少见,因为两千多年前孟子说过:“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孟子.滕文公.下》)而济兖邹曲滕一带,得孔孟“教化”之先,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尽管有“梁祝”“天仙配”的美好传说,真有自由恋爱的青年男女,也往往像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被棒打鸳鸯,以悲剧结尾,婚姻还是得依靠媒人(媒婆)介绍说和。古人把媒婆划入“三姑六婆”之列,古装戏里的媒婆形象
,多是丑行,穿着大花袄,叼杆长烟袋,嘴角点个铜钱痣,摇唇鼓舌,能说会道,这是对媒人的误解偏见。“娶妻如何,匪(非)媒不得”(《诗经.国风》),“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评剧《花为媒》),中国几千年的传统婚俗,媒人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做媒人,首先要有一副热心肠,其次,还得有一个好口碑,不然,别人信不过,贪财图利者是极少数。媒人介绍婚姻,得权衡双方家庭和男女长相是否般配,条件差不太多,才可以穿梭走动,牵线搭桥,说媒提亲。
经媒人协调说和,一旦双方达成了初步的婚姻意向,下步就进入到“相媒”的程序了。有迷信的家庭,还要像《小二黑结婚》里的二诸葛那样,要请阴阳八卦先生掐算掐算男孩女孩属相是”相克”还是“相合”,如果“相合”,就预示着将来婚姻大吉。相媒,大都是女家代表到男方家“相看”,主要侧重于“相”家庭。那个年代,社会生产力低下,城乡特别是乡村居住条件还非常简陋,与今天相比不可同日而语,经济宽裕的,才可以“提门镶窗”,盖几间“砖包皮”瓦屋,一般家庭多是几垄瓦的泥墙草房。相媒的来了,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婚姻才有成功的希望,这对于男方来说至关紧要,就像当年有单位迎接上级检查验收搞搞“金镶边”一样,对家庭里外也要突击捯饬一番,以把最光鲜的一面展示出来。而那时农村人对财富的评价标准,除房屋能讲得过去,要看家里的口粮多不多,不像现在,要看家里有没有汽车,条件高的,还要看城里有没有商品房;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因为饿怕了。而所谓的口粮,主要是地瓜干,因为小麦的种植面积小,且产量低,农业社大面积种植的是地瓜,到秋后,衡量全年收成好孬,主要看家里的地瓜干垛大不大。室内布置也是个重要内容,要有一些“高档洋气”的用品,比如闹钟、暖水瓶、茶壶、细瓷茶具之类,这些今天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东西,那个时候要凑齐还是很困难的,家里没有,要去别人家借,如果谁家有一对彩色金属壳暖水瓶,可能要出借很多家,给被相媒人家“增光添彩”;还有的全家人都不会骑自行车,也要借辆自行车放在家里“扎裹门面”。有的女方家长相媒,还要注意观察这家养没养猪羊,柴垛大不大,院子干净不干净,如果猪羊很肥,柴垛很大,院子干净,证明这家“陈实”,主人“勤劳会过”,且“干净练利”,闺女嫁过来,不会挨饿受穷。家庭条件过关了,还要“相”男孩的“颜值”,一般来说,长得帅气点的,家庭差点也没关系,反之,得有一定的物质条件平衡了。此外,讲究的,还得“察听察听”男方的为人处事及家人的健康状况,挑剔点的,则像入党提干,严格把关,一直查到男方的八代。如果相媒一切顺利,则婚姻成功了一大半,下步就是婚姻的主角见面了。由于订婚的时候,大部分男女双方年龄偏小,见面也就是浮光掠影,一般采取“偶遇”
的方式,在集市或者是亲戚家里约见,处于青春朦胧期的少男少女,还有羞涩的心理,或者简单说几句话,或者蜻蜓点水,一面而过。如果没有什么意见,就可以进入“聘礼下启”阶段,举行定亲仪式,“文定厥祥”了。彩礼的最高标准,七十年代流行“三转一响”,即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八十年代初稍微有了变化,成了“三转一响带咔塔”,即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或录音机,外带照相机(“咔塔”,照相机快门的声音,代指照相机)。这些那个年代高大上的装备,购买大概需要五六百元人民币,这是个天文数字,城市家庭也难以承受,农村家庭只当是个“传说”罢了。经济条件好的家庭,可以托人“走后门”买一辆大金鹿自行车,一般家庭能给女孩买几身灯芯绒和平绒布料压包袱,已经很好了。订婚后的男孩女孩在漫长的等待中,在幸福的憧憬中渐渐长大,就要弦歌丝竹,钟鼓乐之,步入婚姻殿堂,成家立业了。
有的家庭给儿子说媳妇,相媒的来了一
茬又一茬,但因为穷,经不住打听,找媳妇成了“老大难”,就要面临打光棍的危险,很伤脑筋。没有办法,只能投亲靠友去外地“混穷”,大部分去了东北,设想着那里遍地黄金,将来挣了钱回家“说媳妇”。老家邻村的一户人家,儿子去东北才一年多,就寄回来一百元钱,后来每隔几个月,就寄一百元。不要小看这一百元,在当年一个劳动工日只值几毛钱的时候,可是巨款!而老人也不避讳“有财不外露”的古训,“跑信的”(邮递员)把儿子的汇款单一送来,就高调去公社邮局取钱。俗话说,“家有平银,邻居是戥秤”,在外人眼里,这家老辈就穷,现在“骤然大阔”,不得不刮目相看,认为先前看走了眼。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这家养了一个有用的儿子,在东北发了大财,于是,说媒提亲的络绎不绝,根本不用现场相媒,也不要送彩礼了,等定下来一个合适的,儿子才从东北回来完婚。后来才知道,这是老人和儿子精心策划的一个“公关行动”:儿子到了东北,出苦力,住茅屋,在林场扛大木,每个月除填饱肚子,勉强有点结余,一年下来,积攒了百多元钱,父子俩心照不宣,通过邮局把一百元来回倒腾,如此“行为艺术”,成功“包装”了家庭和个人形象,最后娶得美人归。还有的本来条件不错,而家长“马大哈”,自认为家庭根红苗正“经打听”,对相媒不大上心,耽误了儿子的婚姻。有一个家庭,老人读过几本古书,加之脾气倔,说话行事经常和别人唱反调,按现在的网络语言,就是“杠精”。儿子相媒这天,父子却忙着“挑墙”(用泥巴加麦秸筑墙),别人劝老人拾掇一下家里,老人抬杠:“有麝自来香,不用上风扬!”劝他给儿子换件干净衣裳,他还是抬杠:“穿龙袍是唱戏的!”结果,相媒的来了,大失所望,一桩本来很合适的婚姻就这样“黄”了,而老人抬杠的“名言”经人传播,成为笑谈,以至于到了改革开放,老人去世了,儿子三十大几才找了个再婚的媳妇,差点打了光棍。至于陪相媒的被相中,相老大看中了老二,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各种版本的八卦相媒故事,也在乡间流传,经久不衰,由王茜华、孙涛主演的电视剧《当家的女人》里,则再现了类似的情节。
由相媒衍生出来的逸闻趣事,有些属于无奈之举,有些属于黑色幽默,是那个时期经济社会和人们生活状态的真实写照。历史发展到今天,汹涌澎湃的市场经济大潮,冲击着人们的价值观和财富观,影响着年轻一代的人生观和婚恋观。高度发达的信息社会,使人们的生活半径增加,交友范围扩大,年轻人寻找婚姻爱情的途径也日益呈现出多元化。即使在偏远的乡村,无处不在的微信,也可以随时与千里之外的朋友亲人建立联系,这样的社会形态,给年轻人的婚恋带来的变化就是,婚姻在参考父母意见的前提下,可以完全自主,媒人的作用日渐式微,而“相媒”的内涵则较几十年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无论如何,那种以口粮论婚姻的时代肯定一去不复返了。
作者简介:
段修桂,滕州人,大学中文毕业,1991年之前在滕州二中任教。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曾在几个不太重要的部门单位担任不太重要的职务,业余时间写点随笔。现任滕州市善国文化研究会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