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日出西边雨
焦小桥
佟家奶奶打小是个孤儿，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她那个年龄段的女人们以小脚为美，没人给她裹三寸金莲，大脚板走路一阵风。好不容易找个搭伙过日子的，却留下一对儿女暴亡。含辛茹苦嫁了女儿，娶回儿媳。儿子在战场壮烈牺牲，儿媳生下女儿染疟疾也走了。
奶奶用米汤把孙女喂养大。那小妞天性野蛮，像男孩似的舞枪耍棍，调皮捣蛋。奶奶想换一下风水，搬到东北小镇投奔女儿。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不几年，女儿、女婿双双丧生车祸。传来噩耗那天，奶奶在吃饭，愣是咽下剩下的米粒，才起身奔丧。大悲无泪呀！这命是苦是硬？
奶奶视孙女为掌上明珠，见她生龙活虎更加溺爱，任她尽兴玩耍。十八岁，争强好胜的她率领混混摆平各路痞子，打遍全城无敌手，获得“佟大娘们儿”的绰号。
二十几岁，正值情窦初开。白皙的皮肤点缀几个雀斑，身材火辣，精明干练，说话眉飞色舞。在喝酒划拳后，拿下一英俊的外地小伙小吴，未婚生个女儿。小吴乖乖入赘佟家，担水劈柴，滋滋润润过日子。奶奶看到人丁兴旺，高兴得合不拢嘴。
过了一年，佟大娘们儿又生个女儿，周岁那天，小吴愣住了，那孩子扁瓜头，眯缝眼，活脱脱是好朋友老王的翻版。灌满一肚子酒，砸烂老王的脑壳，摔光家里的东西。从此，一去不回，几年后，酒精中毒挂了。
佟大娘们儿无心追思小吴，八十年代初，在家待业，闲心难忍，走南闯北倒买倒卖。
两个女儿全抛给奶奶，大的哭小的闹，洗洗涮涮，买菜弄饭，艰苦卓绝难以言表。经常家里断钱，奶奶把孩子们绑在推车上满大街卖冰棍。
终于，佟大娘们儿回来了。满身珠光宝气，手持大哥大，阔绰大方，家里人流不断。
这时，佟大娘们儿风韵犹存，和小城几个风流艳女争一帅哥。她手摇香扇，不费吹灰之力夺宠，春风得意到处招摇炫耀。
后来，她留下一精明的南方商人，朝奔夜归，神神秘秘。
不久，冲来好多警察，在院里挖出大量古玩、手表，犯倒卖文物、走私罪，被判刑十五年。
奶奶在那些年苦口婆心，想尽各种措施挽救孙女，但木已成舟。
唉声叹气，悟出：读书才能有出息的硬道理。手牵手把重孙女送到学校，从小学到高中，都守在各个学校附近卖零食。风吹日晒，脸成古铜色，身负重任无丝毫懈怠。身子板出奇地硬朗，耳聪目明，盯紧孩子们守纪律不早恋。
时光荏苒，两重孙都念了大专，毕业回来工作，结婚生了娃。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佟奶奶和曾外孙嬉戏，哈哈大笑，圆满谢幕，享年一百零三岁。
佟大娘们儿出狱时，头发白了，满脸深深的褶子，零星剩下几颗牙，耷拉着脑袋，弯着不利落的腿，大约有六十？
奶奶留下一个土楼，需生火做饭，佟大娘们儿鼓捣了半天，呛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好容易火着了，米粥却煮不明白，饿得眼冒金星，跑到女儿家蹭饭。
女儿、姑爷不热情，不待见她。在家人心里，她既是陌生人，又是局外人，隔着十八里路云和月，无法穿越。她自讨没趣地逗外孙，小娃眨巴着眼问：“哪里来的妖怪？”她笑岔了气。吃饭时噎着了，吧嗒吧嗒掉眼泪。
回家，望着满墙照片发呆，奶奶在天安门广场笑如花，女儿领奶奶在三亚游玩，姑爷背奶奶登黄山，奶奶穿华丽的丝绸过大寿，奶奶和小娃荡秋千……
奶奶好慈爱安祥。她感觉奶奶嘴角在动：“回家，回家……”突然，佟大娘们儿嘴歪眼斜，口吐白沫，身体抽搐……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月圆月缺，花开花落，东边日出西边雨，种豆得瓜，种瓜得豆，都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有道是“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做者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