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去普中心拿检查报告，回来沿着梅川路走了一程。那些冬日里略显寂寥的楼房，宁静的河水，零落的人群，仿佛和十几年前我们租住在这里的时候并无二致。沿着杨柳青路向南望去，突然记起那年也是这样的光景，我们在隆冬的清晨匆匆赶去杨浦民政局注册登记。站在梅川路桥上，我恍惚远远看到多年以前，在冬夜华灯初上之时，那两个热热闹闹地赶去买糖炒栗子的年轻人。
如果说人生需要仪式感，那么明天就是个十分特别的日子。因为在17年前的12月11日下午，我们在一个非常偶然的瞬间相识。却不知道这个瞬间居然就此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也注定了9年后会有个叫姚宝的小朋友来到这个花花世界。
17年，对于一个人来说，是生命多么漫长的时光；而从21岁到38岁的17年，又是多么美好多么精华的一段人生。
还记得初识的那个冬春，我的脸上时刻荡漾着无法抑制的笑容。期间婷婷正好从日本回来探亲，我充满幸福地告诉她，你为我的世界打开了一扇窗，窗里的风景非常新奇迷人。她只是笑笑说，以后还会遇到为我打开更多门窗的人，我也会看到更多的风景。
然而，我终究还是固执地爱上了你的这扇窗，并循着窗外的风景，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在相识差不多6年以后，我们满满地经历了身为情侣所能经历过的各种甜蜜、阻扰、困惑和挣扎以后，最终还是走进了婚姻。
结婚12年来，我们也和这世界上所有的凡夫俗子一样，活得鸡飞狗跳，落得一地鸡毛。我们非但不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恰恰相反，我相信这普天之下的夫妻，比我们还能打仗的，怕是绝不多见。就像老王生前说的，我们就像两个战争贩子一样，让家里如同战场，常年硝烟不断。而最有名的一次战役，就是2015年2月，我们第一次去日本前的那夜。尽管要凌晨3点起来赶飞机，我们还是非常敬业地一直吵到2点多，把早已入睡的姚宝都给吵醒了。然后，居然，我们还是迅速打扫了战场，按原计划去了日本，并完成了一次让全家人都非常难忘的异国旅行。
而最旷日持久的一个打架的主题，就是关于换小白。为了这个事情，我们前前后后争执了一年多。2012年，小白被姚宝从威海的4S店接出来，再跨江南下，千里迢迢来到我们身边。在过去的5年时间里，不知道多少次带着我们南征北战，风雨兼程而从无任何怨言。更不要提半夜拉着姚宝去医院，多少个周末带着姚宝去学琴打球，到了假期又陪我们走遍了江浙沪的山山水水，真是为我们的生活立下了汗马功劳。
特别是老王去世的那年，我每天开着小白把姚宝送到幼儿园，再去医院接班换爸爸回家休息，晚上等爸爸到来再去幼儿园接姚宝回家。在那仿佛与世隔绝的两个多月，小白是我们忠实可靠的亲人和朋友，给予了我们莫大的支持和安慰，每次看到小白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等我，心里都觉得很温暖很踏实。
而你却以小白的动力不足为由，坚持要换掉它。一想到爱干净又乖巧的小白以后不知道会被什么样的人，不知怎样地对待，我的心里就非常抗拒，并为自己不能留它在身边而自责。这所有的感情和情绪，悉数转化成和你抗争的无穷动力，然后我们就为这个事情整整折腾了一年多。
为了避免我们的争执会对姚宝产生太多的负面影响，我们每次都很自然很默契地等姚宝睡下以后再开战。但姚宝还是经常会在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坐在那里笑眯眯地对我说：来，你给我说说，昨天晚上你俩又为啥吵架啦？我们最近一次的战斗结束以后，姚宝看上去很无奈又略显老成地对我们说：我教你们一个不吵架的办法，以后你们再想说对方的时候，就先说自己哪里有错，然后再说别人。
人说最美好的时光，都注定要被辜负。我们认识了17年，也基本上为那些原则性的、非原则性的各种冠冕堂皇、鸡零狗碎的事情和问题打了17年。可能和别家唯一不同的是，这些年来，我们从未因为金钱的问题而起过任何争执。
当年，我是何其年幼无知，直接放弃了第二次投胎的机会，和一个刚刚研究生毕业且户头上只有2000多块钱的人结了婚；你也何其不懂得筹谋人生，没有凭借还算挺拔的外表，找个白富美改变一下命运，而是直接娶了我这样一个尚且在读、前途也一片迷茫的女学生。
于是，我们真正实现了贫贫联手，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一无所有地住在租来的小房子里，仅仅拿着爸爸给我的3万块喜酒钱，开始了一段自力更生的平凡婚姻生活。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是贫穷的生活好像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影响。那时几乎所有的争执都围绕诸如回家就要换衣服，早上应该几点起床，要不要一起看电影之类鸡毛蒜皮的事情，和没钱这码事儿真是八竿子都打不上任何关系。却正是在那个阶段，生活教会了我怎么烧出可口的饭菜。我现在还觉得这个已经快要变得稀缺的人生技能真是特别重要。
虽然我的工资十年不涨，但因为你的努力，我们的生活却也还是在一点点改善。现在即使远非富裕，用你的话说，我们也算是有房有车有孩无贷。况且我们这家人没有什么过多的欲望，都属于那种有什么本事就吃什么饭的人，把日子过得平淡如水，生活也就永远不会显得捉襟见肘。不过，实事求是地说，有一点真是要特别感谢你，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有钱没钱，只要我说想买什么的东西，你的回答永远都是一个字：买。
既然我们一路风雨兼程，又何来波澜不惊？我们怎么会打到现在还没有散伙儿呢，这真是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好问题。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并不复杂：因为你从来没有赢过。或者说，无论战争的起因是什么，无论战况有多么复杂，最后举手投降的永远都是你。就像老王生前，你曾向她抱怨过的那样：认识刘芸十多年，我就没打赢过她。
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缘分能磕磕绊绊地走完17年的光阴，确实是多亏了你。如果没有你不分青红皂白毫无原则没有底线地誓死坚持，只是依着我那非黑即白嫉恶如仇眼睛里绝不揉沙子的性格，我们这个婚真是都不知道离了几百回。都说贵在坚持，婚姻实在也毫不例外。
真正走进了婚姻，才明白古人讲门当户对，真是被实践验证千年的经验总结和智慧结晶。在价值观相对统一的旧社会，尚且有这样关于婚姻的原则和总纲，到了信仰更加复杂，社会更加多元的现代社会，我们更要为以爱情平等为“幌子”，对门当户对进行背叛性忽视付出代价。
细数我们十几年的矛盾，除了共性的男女思维差异以外，比如吃饭不能看电视，夫妻要共同承担家务，爸爸也要多尽心养育孩子，洗碗要里外都要洗干净等等问题，多数只因我们来自不同的原生区域和家庭。我们大多照搬了原生家庭的模式，来扮演我们在婚姻家庭中的角色。如果两种原生区域文化和家庭模式差别巨大，那带来的矛盾就算不是致命的，也是旷日持久的。因为这些琐碎的生活小细节，就是那么真真切切地困扰着我们的一朝一夕。以至于你某次发狠说，姚宝将来绝对不能找超过方圆一公里以外的女生做媳妇。
说到姚宝，之前我会觉得你没有尽到养育姚宝的责任，现在看来，你的放手有时也并非全无道理。但是不管怎样，你陪他的时间确实不多。我理解你工作很忙，但还是希望你除了每天送他上学以外，也能尽量多抽些时间和他相处。毕竟姚宝是个男孩子，只是成天跟着我这个怨气冲天神经兮兮的妈混在一起，将来肯定没什么出息头。好在他的性子总体像你，对这个世界要求不高，非常宽容，这辈子都不会活得太拧巴。
至于我的要求，还是希望你有时间的时候能多帮我干点家务。当然，首先要感谢马未都，要不是他成天在旁边嘟嘟，让做家务的时光变得不那么枯燥，你也未必肯做这么多的事情。今后，希望你能继续提高服务意识，增强服务主动性，在不断提高质量的基础上，再接再厉，争取为我们一家三口保持身心健康做出更多的贡献。
如果撇开婚姻角色的各种需要，你实在是个心地善良、宅心仁厚、毫不功利的好人。你做人有气度，大事不糊涂，不贪小便宜，用你自己的话说，你最不缺的就是格局。虽然我一直自觉占据智商高地，常常对你施以横眉冷对，各种挖苦嘲讽，却也绝对信服你的这个特质。要讲为人处世的器量，我和你真不是差了一点点。认识你17年，从来没听你说过别人一句不好，还真是活出了一个完全没有抱怨的人生，这恐怕是我一辈子都不能达到的高度。这点希望你继续保持。
人生在世，风雨无常，悉无定数。我们只能见招拆招，逢山开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辜负这一世命运安排我们做了彼此的渡劫人。共勉。
突然想起，我们吵架的时候经常发生的一幕：
我下辈子说什么也不会再嫁给你。
你想不嫁就不嫁啊，你想得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