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下车时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不是因为已经接近傍晚。八月里,六七点钟太阳都不愿意离开我们。而是天空里积了很厚很厚的云,黑如墨,重如铁,好象就要压到我们的头顶上了,看上去暴雨随时都可能倾盆而下。
出站口,N多个穿的拉里邋遢的出租车司机老远就招呼着,“到哪呀?”“做车吧!”“唉!哥们,做车吧,便宜!”更有甚者,不依不饶的去拉胳膊。“到龙王庙多少钱?”我挺烦他们拉着我的胳膊,但又一想反正我也得打车回家,就开口问。“龙王庙几队?”“六队!”“你给二十!”“什么?你要杀人呀!太贵了!”“不贵了,那边我去过,路特别不好走,费车!”“那也用不了二十呀,当我不知道,是吧!十块!”“那我可去不了!”“去不了我找别人!”“唉!别走啊,再商量商量!”“没商量,就十块!”“唉——行了,上车!”
开车了,我就有点后悔了。这辆破夏利车“咣咣当、哗啦啦!”,有坎没坎的都响个不停,真担心这破车开着开着会散了架,造成个人身伤害什么的。“你这车没事吧?”“没事,我都开了两年多了!啥问题没有!”“两年的车就开成现在这个样了?”“我买的又不是新车!”“二手车!”“谁知道几手了,没准都有八手了!”“不会吧!”这时我想起了相声演员李金斗的那辆破车——现在倒了几手不知道,反正倒到第八手的时候,苏联还没解体呢!于是我就更加担心了。“没办法,现在钱不好挣!又没有别的好干,先便宜点弄辆破车开着吧,管咋先挣点钱花,要不上有老下有小的,怎么活呀!”“收入还行吧?”“前两年还行,那时弄这东西的人少,还能挣点好钱!可现在没有工作的人多了,一窝蜂的都来干这行,就难干了!”“是吗!”“去年咱们省开始强制用乙醇汽油,一公升要比以前贵出去好多呢!可是坐出租又不长钱,再遇上几个像你这样的,一开口就把价压的这么低,这一个月下来,去了这费那费,能勉强糊口就不错了!”我笑了笑。随着司机抱怨,出租就出了市区,上了土路,的确不好走,车颠簸的更厉害了,出租车的“哗啦”声几乎要把司机的抱怨声给掩盖了。“师傅,你慢点开,我还是有些担心你这辆老破车!”“放心,一点儿问题也没有,要不你先眯上眼,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到了!”他的主意倒是不错,但在这辆破车里,我要是闭上眼睛就更担心了,还是睁着眼睛听他抱怨吧。
破车开到家门口时,已经有零星小雨下来了。交钱时,司机说:“兄弟,多给点吧!你看这破路也不好走,这又下了雨,没准过会又要下大了,本来就不好走!我们挣点钱也不容易!”听过了他的抱怨,又看看他现在的这副可怜相,我心起怜悯,就多给了他几块。“谢谢兄弟,以后要用车,再找我!”望着出租车的背影我心里想:你可饶了我吧,我死也不再坐你的车了,我的骨架都快散了。
爸爸妈妈在屋里看到我回来了,已经迎了出来,象迎接一个客人似的把我迎回了屋。
“你咋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回来了!”妈妈说。
“我把工作辞了!”
“什么?”爸爸像被电击了一下似的,瞪着眼睛看着我。
“怎么了,工作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辞了?”妈妈问。
“干着不舒心!”
“有什么不舒心的,都干了那么长时间了,总比干庄稼活舒心吧,现在找份工作多不容易啊!”
爸爸刚才见到我回来的那股子高兴劲一下子全没了,板着脸坐在炕上。
这时一个大闪电在南天上划过,黑暗的天地骤然惨亮,紧接着一个炸雷,万钧之势好象要把这世界摧毁。外面的风也突然狂了起来,雨也骤然升级,狂风卷着雨滴砸的玻璃窗“啪啪”做响。
“当年给你找份工作有多不容易啊,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呢!”妈妈继续埋怨。
爸爸仍然板着脸一声不吱的坐着。
狂风如小孩子的眼泪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弱下来了。可雨却越来越急了,雨声连成了一整片,声洪之势完全可以掩盖所有的声响了。
“我太困了,我先去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说完我就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外事飘泊了好几年,就很少在家住了,父母已经快把我的房间变成仓库了,日常用的柴米油盐,做活用的小零小杂都堆在房间里。亏了炕上还给我留个睡觉的地儿。
也许是真的太乏了,脑袋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再睁眼睛的时候,天就已经亮了。站在窗前,外面仍然是阴着的,但已经没有昨天那么让人恐怖了。雨还在下,但只是零星细雨了,肉眼已经很难分辨出还在下雨,只能从院子里低洼处积的水潭中,不时漾出三二圈的小水纹中看出雨还在下。由于院子里积了水,爸爸正拿着一把铁锹,挖出了一道小水沟,把积水引出去。爸爸穿着那件已经穿了多少年的蓝色背心,我想只穿那么一点不会冷吧。一扭头,看见门后有一双水靴,急忙穿上,拎了一件外衣,出了门但并不觉得冷,把外衣给爸爸,爸爸把衣服接过去说不冷不用穿,一甩手就衣服扔到了墙头上,继续干活。
雨后的空气太棒了,虽然看不到,却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是干干净净、纯纯洁洁的,深深的吸上一口,就如家乡甘甜的井水一样,甘纯、清洌、沁人心脾,身体就如一架机器刚刚大修过一样舒服。这会儿我才知道自己这几年都是在怎样混沌的空气中渡过的,现在想想,我居然能在那种呛人的空气中呆了这么多年,而且自己看上去还是健康的。不过自己也许已经不健康了,只是未在外面露出来,于是我就有些害怕了,急又深吸了几口气,也许这种的好空气能够帮助我恢复健康。
对家乡的这种感觉几乎都快让我给忘记了。看着爸爸已经把排水沟挖好,院子里的积水顺着小水沟慢慢的往出流,细水静静、轻轻的流淌。这时我又想起了小时候在雨后与小伙伴一起玩耍的地方,便想出去转转,看现在是否还有小孩子喜欢我孩时的游戏。
道路上不比院子里,一个坑又一个坎的,再加下一夜的雨已经把泥土变成了稀泥,一步三滑的往前走,不小心会有滑倒的可能。有时一脚不小心踩进更深的泥水坑里,整个脚都没进去了,顿时冰冰凉凉的感觉从脚面传遍全身,忍不住要打个寒战。路两边的树干被水润的如铁一样,从树冠上不住的落下大滴大滴的水滴,落在地上发生“啪啪”的响声。从树下经过时水滴也不留情的落到了身上,还有几滴落在了头顶,冰冷的感觉使头皮发乍,瞬时觉得冰冷穿透全身,于是就急走了几步,离开这个鬼地方。
远远的看到一个小男孩正在因雨水而形成的河沟旁在摆弄着泥巴,心里就有了一种挺不错的感觉,真没有想到现在还有这么玩的小孩。走上去,一看小孩也只五六岁,虽然是本屯的,但我离家这么多年了,现在根本不认识他,他更是不认识我。我走过去,站在小孩的旁边看他玩耍。小孩感觉到身边有人来急忙抬头看,发现是个陌生人,就直直的盯着我。“没事你玩吧!”我不想打断小孩的玩耍。小孩又看了看我,就继续埋头玩耍。
小孩玩的游戏,在家乡里叫“截坝”,实际上就是用泥巴在小河上筑一个拦水坝,手巧的还会安几个小水闸,或在坝顶修一修,让水流下时象个小瀑布一样。记得当时我们比试谁拦的水多,谁做的漂亮。这种脏兮兮的游戏,让我们渡过了一个快乐的童年。可是现在的小孩大都不玩这个,家里有电视,有游戏机,而且家长还要强逼着学习,根本就没有兴趣玩这种游戏了。时间长了,我以为这种游戏方式已经消失了,真没有想到,居然还有孩子在玩,真是个有个性的孩子。
正在小孩专心致志“筑坝”的时候,远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来了一个女人,边走嘴里还边叼咕着什么。近了一些,听出来是在骂这个孩子,一定是孩子的妈妈来找他来了。女人走近了,我就觉得很眼熟了,可是记不起是谁了。
“唉呀!是小伟吧?”女人看了我一眼突然说。
“是!你是——”我还是没有想起她是谁。
“我是你二叔家的老嫂!”女人说。
这回我想起来了,二叔家的老哥是在我五年前出门打工的前一天结的婚,我只在结婚当天见过老嫂的面,自己在外面已经把记忆力消磨的差不多了,当然一时难以记起。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在外面挺好吧?”说着她伸手去拽孩子。
“还行,就是——”
“这死孩子,家里什么都有,非出来玩这个,别玩了,回家去!”没等我说完话,她就把孩子拽了起来,嘴里还骂着孩子,也许她只是一句无心的问话,根本不在意我回答什么。然后对我说,“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家里尽宠着他,今年开春,家里还从牙缝里挤出了点钱,给他买了一台计算机,可他还是出来玩这个,真是该打。”
说着老嫂就拽着孩子往回走,走了几步回头对我说:“弟弟回来就多呆几天,你爸你妈天天想你,然后有空到家里坐坐!”
“行!”
说完,老嫂拉着孩子走了,在走到大约有二十多米处时,孩子回头冲着我喊:“叔叔,别给我弄坏了,等会儿我回来还玩呢!”孩子刚说完,老嫂又使劲拽了一下孩子。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笑了笑,又低头看了看孩子筑的水坝,这时已经有水从坝顶漫过来了,也许再过一会儿,这小水坝会被冲垮,孩子也许会怀疑是我给他弄坏的。于是就把孩子用小木板做的水闸拔了下来,水流“哗”的一下冲了出来,真有一种泄洪的味道。
看了一会儿水流,觉得看久了也没什么意思了,就抬起头看对面的小树林,发现在贴近树根的地方长出了一堆油油的、黄黄的蘑菇。这可是好东西,在衣兜正好有一个方便袋,便一抬脚迈过小河沟,伸手把蘑菇采了起来。拿在手里滑滑的、润润的,一定非常好吃。小的时候,屯子有很多而且很大的林子,一下过雨,林子里就能长出很多的蘑菇,屯子的好多人都出来采,回家打牙祭。可是现在好多的林子都被用来开荒种庄稼了,蘑菇也少少了,采的人也少了。抬头再寻找,不远处还有一堆,便又采了。于是我想不妨就顺着林子走走,也许还会有,反正也没有什么事,而且在前边还有一个更大一点的林子,也许那里会有更多。一会儿的工夫,我转完了两片林子,就采了有多半方便袋的蘑菇,心里真是挺高兴的,回家一定要妈妈杀只鸡,小鸡炖蘑菇,想一想都要馋死了。
拎着采来的蘑菇走出树林,迈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脚下好重,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水靴上又是树叶又是泥巴的粘了一大坨。急忙抬脚用力一甩,泥巴嗖的一下飞了出去,差点把水靴带出去。这时雨早已经停了,刚才被小雨打的有些湿的衣服已经被自己的体温烘干了。
回到家里,妈妈正在厨房里用热水兑鸡毛。
“妈,知道我采蘑菇了!正好小鸡炖蘑菇,都好长时间没吃过了!”
妈妈抬头看了看我,又看看我采来的蘑菇,说:“说你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
“妈,我放这了!快点做我都要馋死了!”说完我把蘑菇扔到妈妈的跟前。
“馋死你!瞅瞅你的懒样,采都采回去来了,就不能自己去洗!”妈妈说。
我想也是,妈妈收拾鸡说不定到什么时候呢。于是我就拿了盆,来到房后的小井跟前——以前我也经常帮妈妈在井边洗菜。
家里的水井是那种辘轳井,用一个很大的水桶打水,自己已经很久不干这种体力活了,现在打一桶水还真是有些费劲了,要知道在以前我用一支胳膊就能把一桶水从井底摇上来。
井边有一个用水泥做的水槽,专门用来洗菜的。于是我就蹲在井边洗蘑菇,可是蹲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难受了,跑到屋里寻了一把小板凳。
妈妈看见说:“你看你,在外面呆了这么几年,啥能耐没学来,毛病倒是养了不少!”
我冲妈妈笑笑,就又继续洗蘑菇。
洗完了蘑菇,我端起装满了蘑菇的盆子,转身要回屋。可是身体刚转过来,一束强光直射我的面颊,刺得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急忙揉了揉眼睛,勉强眯着把眼睛睁开,才发现东南天空已经没有乌云,蓝蓝的天空只缀着几朵如棉的白云,温暖的太阳烁烁放光。我又回头看看西北的天空,那里仍是乌云密布,而且不时还有几个闪电从天边划过,也许正下着大雨,也说不准。
把蘑菇放回厨房里,就又想起刚才的阳光,便走出房门,沐浴一下雨后的和暖的阳光。家门前栽了一棵长的很高的“看豆”,经过一夜的雨,枝叶上的灰尘冲刷的一干二净,更是绿的可爱了。枝头结的几个豆上面更象被洗后又打了一层腊一样,在太阳的照耀下,晶莹的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