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即将在燃烧中倾覆。
夕阳的余烬纷纷籍籍,附着到公交车的玻璃上,让汽车,树和行人丧失了本来的颜色。
今天没什么紧要的。芥川龙之介,高银,莱蒙托夫,毫无头绪的一天,都是荒废的说辞。
映射下的每一个人,孩子,青年,老人,头顶上都飘舞着一张标签,除了我。我像是一只到处乱窜的老鼠,每一步都是一个罪恶。
忽地,一道天光挤开残破的霞云,暴雨倾至,于是脆弱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
朦胧着,乏味着,迷乱了眼睛。一阵左倾,李斯特用手指敲开了车门。
我无意用目光侵犯别人,但帘幕间隐隐约约站着一个老人。我看见,黑暗爬满了那人的瞳孔,在雨水灌溉过的沟壑间生根发芽,像是寄生进生命里的注脚,留下一大串有碍观瞻的废话。
“你看见一只猫没有?”
我下意识关小了蓝牙耳机的声音。
“什么?”糟糕天气下的问题总是让司机感到莫名其妙。
老人颤颤巍巍地边用手比划边解释道:“一只猫,灰色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紫罗兰色的丝带。”
或许再这样问答下去,他会溶解在我面前。
“没有没有,你不上的话,我就关门了。”
老人的视线转到我身上。我察觉到他的眼神中平添了一丝讶异。他瞪大眼睛,挣扎着冲我大叫道:“你要找到那只猫!找到那只猫!”
在混乱的错愕中,车门猛地合上。我低头重新放出李斯特,生怕会被其他人的目光灼伤到。
找到那只猫?
我忧心忡忡,像是被人降下了一道诅咒。什么拒稿,什么轨道的拉杆、忒修斯的船、薛定谔的叠加态,此时此刻都算不上什么难题。真正的难题是一只灰色的猫,戴着紫罗兰色的丝带。为什么要找它,它究竟又在哪里?
黑伞在潮雾中游荡,看不见的书包让雨水洗刷得愈发污浊。我听见雨声在呼唤,我看见积聚的天河涌向一个方向。那是我的方向,指引着我的答案。
我一深一浅地抬着沉重的脚,循着踪迹与线索漫步。
幽深的小巷,望不到的尽头,斑驳的墙,缅怀着曾经的曾经。
肖邦的旋律逐渐缓和,像是伞檐下的世界正在走向沉睡。
一道闪光灯落下,惊醒了每一个神经细胞,同时也抓拍到那只坐在石阶上的灰猫。
是那只猫!我欣喜若狂,踩着节奏,与黑伞共舞起华尔兹。
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答案一闪而过,仓促地在心底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没有头也没有尾。
更让我抓狂的,是它的来无影去无踪。
颓废依然在继续,找不到米诺斯迷宫的出口,又要时时刻刻担忧潜藏的弥诺陶洛斯突然杀出,掐断了最后一次努力。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让自己清醒点,于是抄起手边的一打画稿,跑到护城河边面对太阳。
阳光正好,几个老人正在钓鱼,耐心地重复着自己的时间。我扶着汉白玉栏杆,天地上扬,绿藻与枯枝在水里嬉戏,似乎钓鱼不一定就是在钓鱼。
水波在笑,笑得泛出温暖。我爬到高处,想要数清这条河里到底有多少个笑脸。
多么醉心的景象啊,醉心到无人买单。我仿佛看到了一只猫。它正在河面上划水,可爱得像是个天真浪漫的孩子。
让他们都见鬼去吧,我只想和这只浸渍过微笑的猫呆在一起。
只见它窜上河岸,越过水泥和草地朝我奔来。湿漉漉的灰毛像是世间最名贵的皮草。
找到它了。那只灰色的猫,雨巷中的那只猫。
我像救世基督像一样打开怀抱,上前拥抱这个救赎的答案。脱手而出的画稿漂浮在沉淀的喜悦上,追寻着它们自己的自由。
“这是你的吗?”
我听见有人在问我。
“以前不是,但现在是了。”我盯着手臂间的灰猫目不转睛。
“这些都是你画的?”
画?
我从沉迷中抽身出来。耀眼的智慧反射到我的瞳孔中。
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看起来年纪要比我大几岁,正圣特蕾莎般地望向我,手里挥舞着那些追寻自由的画稿。
“是,是……”我突然有些支支吾吾,如同被厄洛斯一箭射穿了心脏,从伤口中溢出痛苦与甜蜜。
“画的真好,你是画师吗?”
我闭口不答,诚实和情感间总是难以选择。
她似乎当我默认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叫“伊怜”,是个音乐老师,单身,年龄比我要大上十岁。
我们之间有共同的联系,这毫无疑问。巴赫、拉赫玛尼诺夫和叶赛宁,当然,还有那只命运赐给我的灰猫。她喜欢这只灰猫,于是我也爱上了这只灰猫。
我要为这只灰猫赞颂,它给阴霾之下的我带来了第一缕阳光。画笔便是我最好的颂词。
于是我开始画猫,和它一起画猫,和她一起画猫。画纸上的猫活了起来。它们像人类一样行走,像人类一样相爱,像人类一样满怀憧憬。
灰猫,我的灵魂;伊怜,我的生命之火。
伊怜鼓励我把那些关于猫的画稿寄出去。她说,这世间不缺少爱猫的人。我觉得有道理,不然为什么两个爱猫之人却如此轻易地相遇。
然后,那消息就像一颗炸弹轰开了我的房顶,让我仰头望见了蓝天白云。
猫火了。
它以意料之外的速度迅速占据了各个网站、图书以及广告牌。我心中称它为灰猫奇迹!
那天之后,我牵着伊怜的手,和她一起给灰猫取名为“Charlotte”。她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光彩夺目。我是黑色,她是白色,于是我们便结合成了灰色。
只要Charlotte还在,空气就是甜美的,就连乌云也躲着走。的确如此,似乎过了许久,都快忘记雨的模样。
很快,忙碌的事业让我无暇顾及,偶尔也会自觉地摸上Charlotte的灰毛,或许是为我,或许也是为了她。
直到有一次,我不小心忘记了水杯的存在。漫溢的水迅速侵略画纸,将半天的成果化为乌有。我懊恼地站了起来,狠狠地诅咒着它的破坏。
这时候,我无意间看见Charlotte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门口,就像我当初第一次见到时的模样。不知为何,沉积在心底的恐惧突然升起,那夜雨水又涌上双眸。
我知道,她出事了。
当我察觉到事情的变化时,伊怜已经无法得到我的帮助。她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比白雪还要白,比白色的头发还要白,努力维持微笑的模样,犹如护城河里的水波。
Charlotte不能进入到医院里,我替她向伊怜带去她的问候。
伊怜浅浅地望着我,说道:“Charlotte进不来,那就看看那些画吧。”
我于是疯狂收集,把所有的猫都搬到了医院里。年老力衰,好在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能够帮助我。
“他们看起来很可爱,像Charlotte一样,充满希望。”一时我不知道如何回复。我只希望Charlotte能一直像这样活泼下去。
但月有阴晴圆缺,就像每一幅画都有它的完结。她走了,开心地走了,弥留的记忆都是我们的画,我们的猫。
我只剩下了Charlotte,心中唯一的寄存,就连画也变得不重要。因为画中的那些猫已经死去,逃脱不了岁月的流逝。
“Charlotte……”我颤颤巍巍地呼唤到。
她不见了。Charlotte不见了!
我抬起头,火红中夹杂着黑压压一片乌云,很显然暴雨将至,我必须找到Charlotte。
我沿着繁忙而单调的街道行走着。整座城市正在燃烧,我害怕他们会点燃了我们的猫。
“Charlotte!Charlotte!”我高声地呐喊着,引来了其他人的指指点点。
一只灰猫,没错,是一只灰猫,戴着紫罗兰色的丝带,那条丝带是伊怜亲手系上的。
雨声越大,我的声音快要被淹没。
似乎是命运的指引,我一步一挨地来到了公交车站。一辆疲惫的公交车正好停在我面前,模糊的数字看不清楚。
车门打开,我用手洗了一把脸,焦急地问道:“你看见一只猫没有?”
“什么?”他似乎听不懂我的话。
“一只猫,灰色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紫罗兰色的丝带。”
“没有没有,你不上的话,我就关门了。”
就在绝望之际,我看见了那个青年,他一脸阴沉。这熟悉的味道一模一样。错位的时空让我感到诧异。
那一刻耳边响起了巴赫的弥撒曲。
“你要找到那只猫!找到那只猫!”
我留下这句话,然后苦笑着,消失在了雨幕中。
那只猫,又该找新主人了。
PS:依旧是下班途中写的,有点不太满意,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