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们有问题。
倒不是因为他们冰冷的眼神和不屑的态度,要知道我们这些流浪人早就习惯了别人的白眼和唾沫。
是气味。那股弥漫在空气中刺鼻的药水的气味,让人不寒而栗,简直比屠刀还可怕。
他们没有多说一句话,同以前的人一样把我们赶上一辆集装车运往另一个地方。直觉告诉我,这次的“运输”绝不是影响市容这么简单。可我并不在乎。像我们这种浑身发臭、成日与苍蝇蚊子作伴的人,能靠垃圾堆里的东西活下来就好,谁还在意在哪里翻垃圾呢?
此刻,我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怎么样才能把我旁边那个边啃瓜皮边嚎叫的疯女人扔下车去。
2
车大概行驶有四十分钟了,劣质柴油的气味呛得人不断咳嗽。这件事我已经和老来说过多次,但他貌似并不在意。
“老来,你这油不会是自己开采的吧?”乔祺从后座探出头,捏着鼻子说道。
“嗐!”老来用力地甩了一下头,左边的头发盖在右边秃掉的位置,“我们那片太荒僻,加油站里只剩这种油啦!”
说着,老来急转方向盘,整个车子也跟着倾倒,他那好不容易甩到右边的头发又滑回了左边。我和乔祺对视了一眼,各自捂嘴偷笑。
几经颠簸之后,我们再次来到“基地”。同前十七批一样,我们给这批“样本”进行了基本的除垢和信息采集,之后再用电子仪随时更新每个样本的体征数据。由于没什么特殊情况,我和乔祺便提前两小时离开了。临走时突然记起吴教授的话,忙回头叮嘱老来仔细照看。
“放心吧!”老来挤出一脸夸张的笑容,手里拿着未喝完的酒瓶,“我哪次不仔细了?”
望着老来微醺的脸颊,我轻叹了口气。尽管无奈,我们还是忍声回到研究所——谁都知道,实验的参与者不能再多了。
总之,又是无聊的一天。
3
他们把我们带到一间封闭的屋子里,用漂白粉和皮水管给我们洗了澡,统一发给我们白色衣裤,将我们分别关进用铁栏隔开的房间。最后,在我们脖子上套上了银白的项圈。
这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一个项圈都有编号牌,每回放饭,那个满脸胡须的凶老头都会用一个东西贴一下我们的编号牌,随后发出“滴”的一声。有回晚上睡觉,我想翻身的时候,脖子上的项圈不小心撞到了地面,一阵剧烈的刺痛就迅速涌遍全身,像被几千根针同时扎到一样。我大叫着蹦了起来,由于没有力气,最后只能竭力呻吟。
我的叫声引起了隔壁那个乞丐的不满。之前听说他精神上有些问题,可从未见过他犯病。这两天观察下来,他的情绪确实不太稳定。他猛扑到栏杆上,露出如同饿狼般锋利的眼神,嘴中不断流下口水大声吼叫,一双手如爪子一般紧紧钩住栏杆疯狂摇拽。金属特有的刺耳摩擦声响彻整间栏房。
“吵什么吵!”凶老头抄起一根木棍走来,向着乞丐的后背连打十多棍,然后朝他的头重重打了下去。
只听“嘭”地一声响,疯乞丐昏倒在地,不一会儿从口中呕出白沫,浑身发抖。
“你,”老头用棍子指着我的鼻子说:“也给我小心点!”
4
新制的药片多放一倍的剂量!若不是我亲耳听见,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相信这是吴教授的命令。八年来,我在研究所中朝夕相处、冷静睿智的吴教授,居然会做出这样疯狂的决定,可见他是真的等不及了。
“小廖,你知道我秘密研究这个课题多久了吗?”吴教授红着眼睛,双手撑在桌沿,“整整十五年!十五年来,我花了多少心血才能有今天的进程?可就因为那些可有可无的顾虑,让我们四年下来没有一次实验成功!”
我无可辩驳,低头拨弄桌上的抗生药片。四年前,自我进入研究所进行第一批药物实验起,所有样本不是因神经衰弱而发疯,就是因药量不足成了半变异者,最终只能自生自灭。
“要是药量太猛直接导致死亡怎么办?”
“实验总要付出代价,”吴教授淡淡地说,一面恢复镇定,“反正那些流浪人对社会也没什么用处不是吗?”
5
自从那疯乞丐发过一次病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有人说偷看到有群穿白大褂的人把他带走了,还给他吃了一片白色的药片,没过一会儿那乞丐就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又有个耳力好的人说疯乞丐曾指着水泥墙对着栏杆小声说不能吃凶老头给的饭,至于原因,那乞丐疯疯癫癫的也没说清楚。反正,乞丐不见了。而这次的“不见”只是一个开始。
一次放饭的时候,对面铁栏的人没接稳,饭同搪瓷碗一并摔到地上,溅脏了凶老头的裤脚。老头冷抽了一声,随后暴跳如雷,用手上的木棍活活把那人打死了。那人死的时候睁着眼睛,全身血肉模糊,口中吐出白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味道,我开始觉得是药水味,但我新来的“邻居”提醒道:“是药水和牲口的骚味儿。”
6
第十八次实验,依旧没什么结果。听老来的表述,加大剂量的药片异味很重,导致有些“样本”不肯进食。我们曾夜里巡视过几次,发现大多数“样本”都处于极度恍惚的状态,这究竟是药量的问题还是进食不足的问题,我们还不好说。
有次深夜检查,一个“样本”突然陷入癫狂,伏在栏杆上拼命摇晃尖叫。我吓了一跳,连连退后几步又迅速恢复镇定。乔祺走上去看过一眼,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药瓶递给老来,轻声嘱咐几句。
“希望这些药可以暂时缓解他们的痛苦吧!”乔祺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7
栏里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宽大的房间,看到一层又一层的铁栏,暂且就把这儿叫栏里吧!
几乎每隔两晚,栏里都能听见一阵骚动,继而传来杀猪般的吼叫。每当这时,我都想起身去看,可偏偏就是睁不开眼。我问过隔壁几个人,他们也是如此。凶老头放的饭也越来越难吃了,米里全是糠,满满的药水味儿。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们睁不开眼主要的原因吧。毕竟饥饿的脑袋是不会搭理食物以外的是是非非的。
总而言之,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栏里大部分人都换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被“弄”走,依旧吃着难吃的饭菜,听着每晚的吼叫。虽然暗自庆幸,但终日惴惴不安、提心吊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该来的总会来。果然某天晚上,凶老头带了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来到我的栏外。
“他的状态的不错,可以继续下一步了。”一个陌生男人低声说道。
一束强光直刺我的眼里,尽管我因身子疲软只能睁开一点,但我保证单是这一点所见到的灯光就足以令人双目失明。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这是凶老头的声音。
“照样混在饭里吧!”那个陌生男人答完这句,把什么东西交到了凶老头手里,塑料袋揉搓的声音轻微得烦心。
8
初步实验成功了!当我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开心得能跳天花板,吴教授更是老泪纵横,激动得直捏药片。乔祺一再询问样本编号,确定样本状态,老来受不了了,连夜带着我们去看成功的样本。
“太好了!太好了!”乔祺抓着我的手,尽力压低声音大喊。我忙收回手,假装看向一边。
“嚎嚎嚎!”样本117蜷在角落愤声低吼。他的耳廓已经增大数倍,五官上也有了较明显的改变,尤其是鼻子的部分能看出猪的特征了。照这样看,要不了多久他的体型就会庞大到连栏门也出不了。呵。
“雌性样本的反应怎么样?”乔祺淡淡问着老来。
老来敲了敲手中的木棍,思索片刻道:“有一个看起来变异得不错,各项体征的数据也说得过去,就是……”
“怎么?”乔祺追问。
“她是个疯子。”
乔祺看了我一眼,脸上的欣喜瞬间消失殆尽。
9
这应该是我的世界末日了。他们居然把疯女人关进了我的栏里!要知道这女人疯起来连十个壮汉也治不住她,更别提一个我了!更恐怖的是,她不晓得吃了什么玩意儿,短短几月间竟胖了不止十倍。肥头大耳,满身横肉,衣物早已撑得稀烂,不时哼叫着抵住碗口狼吞虎咽,活脱脱就是头母猪!母猪!
“还愣着干什么?上啊!”凶老头抄着木棍在栏外一脸坏笑,黑黄的门牙粘了绿色的菜叶。
我没有动,尽力跟疯女人保持距离。凶老头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瞬间提起木棍向我抽来:“不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你还听不懂人话了?”
火辣的疼痛雨点般落下,我决不是个娘娘腔,可那会儿我却像个娘们一样哭了起来。
“嚎嚎嚎……”
“瞎叫什么!”凶老头打开门急步走了进来,疯女人忙着吃东西没有理他。
他把我赶到疯女人腚后,抓着我的脸硬塞进一粒白色的东西,然后才松开我讪笑说道:“这就对啦!”
当我再次回头看那疯女人时,一种奇怪的火热从心底冒出。她还是那副德行,但看起来却不再惹人厌,甚至还有那么点诱人!尤其是她丰满结实的后腚,随着身子有韵律地摆动,腚前的肥肚拖在地上不停地摇晃……
“嚎嚎嚎!”
“哈哈,你小子不赖!”
耳边传来类似猪叫的响动,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凶老头的笑声。
10
“您为什么要研究这个呢?”
“哪个?”吴教授吞下一片降压药,微皱眉头道:“药物变异?”
我望着教授那“尽在意料中”的表情,不自觉耸了下肩。乔祺正在研究样本数据,桌面右侧放着昨晚剩下的半杯咖啡。
“你知道鹰的眼睛即使千米之外的猎物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吧?”
“嗯。”
“猎豹奔跑的时速是人类极限的三倍,蝙蝠听到的声音频率是人类的二十倍,连猪的嗅觉都是人类的一百倍……”吴教授越说越激动,枯瘦的脸涨得通红,“可我们才是地球最大的贡献者不是吗?为什么这些能力不能被我们拥有呢?”
“可我们有各种工具帮助我们达到这些效果啊!”
“工具?”吴教授冷哼一声道,“你知道那些工具又要耗费多少资源?使用一次又会产生多少污染?你能保证这些工具操作无误、时刻有效?别傻了!”
“呯——”乔祺右侧的咖啡杯撞倒在地,发出破碎的声音。
“小廖,不要认为这是什么不道德的事。等人们享受了变异能力带来的益处,他们会把你当做永远的英雄。”
吴教授热切地望着我,太阳穴的青筋隐隐凸起,像水面漂浮的虫卵。
11
疯女人怀孕了。
昨天放饭的时候凶老头跟两个“白大褂”这样说的。我有些激动,同时又有些害怕。理论上疯女人和我绝不可能产生的某种关系,因旁人的干扰噩梦般地发生了。现在,这个噩梦结出果实,眼看就要掉在我的头上!
今天中午,我见碗里有块熏肉,几番思索下还是鼓足勇气丢进疯女人的碗里。好在这回她并没有冲我又吼又咬,而是软趴趴地贴在栏角,乜斜看我一眼。我也不好说什么,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往碗里钻。
“吱——”门开了。凶老头拿着木棍走了进来。身后是两个健硕的男人,一人提着白色药箱,一人扛着手指粗的麻绳。
“就是她了,”凶老头指着疯女人肥腻的肚子说道,“动作得快点儿,药效只有半个小时。”
那两个男人没说话,径直朝疯女人走去。提药箱的在疯女人身上打了一针,随后就和另一人用麻绳开始捆绑。我见状忙冲了上去,没打过就拼命撕咬,血腥味混着湿臭的空气涌入鼻腔,闻之欲吐。
“该死的蠢猪!”被咬的男人挣扎着蹲下身,挥舞拳头向我打来。我想要站起来,两只脚却不听使唤跪在了地上。
“嚎!”
疯女人一声长啸,倏地从角落立起,一圈一圈的肥膘因上升得突然剧烈晃动,然后以一阵风的速度迅速向门外位移。
“这、这……”凶老头横握长棍,慌张地抵住门口,登时就被疯女人撞翻在地,踩踏跑过。只见木棍“咻”的一声飞到天花板上,而后“邦”的一声落在凶老头的头上。
“不好,她跑了!”一阵脚步声从走道奔向栏外,那两个男人也跟着追了出去。瞬时,整个栏中都骚乱起来,所有人纷纷立起,扑到栏门上不停用身子撞击,金属独有的摩擦声此起彼伏。
凶老头连忙从地上爬起,摸起棍子就冲到每一个栏前使劲敲打栏里的人,一边打一边吼:“都给我安静点!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我瞥了眼凶老头突起的青筋,又看了眼大开的栏门。一股无名的力量从心中涌遍全身。
“啊——”
我大叫一声,朝门外奔去。双脚离地的那一刻,我仿佛腾飞了起来,所有的事物都在这一刻静止,同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闪过。对面水泥墙上还抹着上一个人的粪便,下方的干草垛散发着霉味和药水味,一束从天花板的小洞中穿了进来,射在我的眼上。我不禁眯住眼睛,朝侧边望去,只见凶老头缓缓转过头,举着棍子极慢极慢奔跑而来……
“啪嗒——”是水滴滴落的声音,在耳畔溅起一朵水花。
我看见血泊中有两张恐怖的脸,一张是疯老头的,一张是猪的。
12
卡车在“基地”外停着,刺鼻的尾气依旧呛得人不停咳嗽。雌性样本64号,就是老来口中的“疯婆娘”,在经过2个多月的观察后,今天终于要转入实验室了。
为了防止转移过程出现纰漏,吴教授特地增派了一人给64号注射镇定剂。因为64号的精神意识可能随时会崩溃,捆绑工作也显得重要起来。要是我在怀孕时被人打针捆绑,不知会变得怎样。
“不好,她跑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所有人都戒备起来。乔祺立马带着两个帮手堵在门口,吴教授也迅速从卡车上走下,伸长脖子瞭望。只见一阵肉粉色的疾风混着一股浓烈的腐臭从基地内的走道刹那间飞至外边的空地中。
几乎来不及做任何交流,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追逐那团肉粉。这边是郊区最荒芜的地方,大部分地面都还是尖利的石块,没过多久我和两个帮手就支持不住停了下来。我弯下腰喘着粗气,两手支在膝盖上,抬起头看向前方。吴教授按住胸口,面色苍白,有一步没一步地跑着。乔祺跟在64号的后面,像仍有无限的精力。
今天的阳光似乎格外强烈。我迷离着眼,仿佛看见一个猪般模样的孕妇在疯狂地奔跑。我想,那个孕妇若能大难不死、侥幸逃脱,她生下来的孩子是一个人呢还是一头猪呢?
城北郊区惊现变异人
本报讯 昨日下午一点左右,我市城北郊区附近,工人刘某在散步时偶然发现一半人半猪的动物。这个“变异人”长着猪鼻、猪耳,全身肥大如猪,不过它的眼睛、嘴巴和脸部轮廓像极了人类,这才导致刘某在发现的最初叫了救护车。
经医务人员鉴定,该“变异人”是女性,已有2个月身孕,若按猪的孕期算,还剩2月就到分娩期。
在救护车赶到前半个小时左右,该“变异人”已经进入休克状态,1小时后确认其脑死亡。有关专家正在研究该人存在的原因,并指出不排除人兽杂交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