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三天了，自从他们被带进了精灵的领地安顿下来之后，精灵口中的那位“戴姆利恩大人”就迟迟没有露面，而卡莱尔也是连续三天晚上噩梦连连，夜夜如此。

“真正的国王不流泪，只流血。”

他在一个长长的大厅中走着，四周一片灰暗，寂静无声，他认出了这是父皇维尔因曾经带他来过的王宫议事厅。

“真正的国王不流泪，只流血。”

他看见阳光铺洒在生气勃勃的御花园之中，空气中充满着玫瑰与死亡的甜蜜香气，耳边传来金丝雀婉转哀伤地啼叫。他看见高大英俊的父皇站在一簇金色玫瑰的身边，此时的他看上去是多么的年轻而富有活力，他那健壮有力的臂膀将卡莱尔高高地举了起来，紫罗兰一般的眸子中洋溢着止不住的微笑，几缕与他相同的银发垂落了在他光洁高贵的额头......诸神在上，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生意盎然。突然之间，父皇不见了，金色的玫瑰迅速枯萎下来，他惊惶地寻找着父皇的身影，惊喜地发现他的背影就在他的前方，专注地看着一朵在他面前枯萎的玫瑰，银色的长发微微垂下，遮住了父皇的侧脸。

“父王！”他在梦里急促地呼喊道。

然而当那个银色的背影转过身，却变成了他这一生最可怕的噩梦，他的父皇维尔因沉默地站在他的面前，英俊的面孔上布满可怖的伤痕，绿色的瞳孔中流出了红色的血泪，他的左手还擒着一只还未枯败的金色玫瑰，玫瑰在黑暗中熠熠发光，上面的尖刺划破了父皇的拇指，鲜血从其中流淌而出，落在了满是灰尘的过道之中。

“真正的国王不流泪，只流血。”

芮尔轻声呓语着，挡在了他的身前，这个在逃亡途中惨死的女子的脸上满是憔悴与哀伤。“你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国王，”她边告诉他，边伸出透明的双手在他的脸上摸索着，冰冷的双手在虚无中松散地划过了一个圈，卡莱尔忍受着她所带来的刺骨寒冷，努力想将泪水从脸上擦去，却怎么也无法成功。

“对不起——”

芮尔并没有听到他的道歉，女孩前一刻还有血肉，下一刻就开始逐渐消失，她的头发最先开始失去了颜色，然后是她的嘴唇与双眼，真正的国王。”她低语着，她的声音犹如一屡轻烟，最后留在卡莱尔面前的则是一堆带着血渍的裙子。

“真正的国王不流泪，只流血。”

纳吉法尔的人形站在他的面前，黑发的伯爵嘴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你还是一个孩子，瞧瞧你，让那些精灵把你给吓成什么样子啊，如果没有我，你还是一个王子吗？或者说，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他朝后退去，伯爵的脸逐渐变得狰狞起来，他的眼睛变成了金色的竖瞳，嘴里则长出了森森獠牙，他的呼吸之间充满着火焰与硫磺的恶臭。“龙族只听从真正的国王，而你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国王。”他悄声细雨着，如同一条毒蛇一般“丝丝”作响。

不，这都不是真的，卡莱尔努力告诫自己，他能看到父亲就在前方，默不作声地朝着王宫的尽头走去，那里有着他的宝座，坐在上面的人都是真正的国王。

他们只流血，却从不流泪。

父王的身影就在前方，看上去是那么的近，却又那么的遥远，他可以感觉到背后冰冷的气息朝他袭来，如果他被抓到，就会陷入比死亡更恐怖的境地，永远在无边黑暗中孤独地哀嚎。

于是他开始跑了起来。

“真正的国王......”

安德烈•亚塔拉夫特突然的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让开。”他听见自己低声说道，右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安德烈•亚塔拉夫特高深莫测地俯视着他。他的身形瘦长而又挺拔，苍白而又俊美的脸庞静静地注视着卡莱尔，从他那双家族式的灰绿色的眼睛中，卡莱尔看出了他的轻蔑。他对他露出了一个可怕的微笑，朝他伸出了双手，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身上的“灭世者”。

“你不配使用这把剑。”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自从维尔因死后，再也没有人能配得上这把剑，我找了它很久——”

他眼神哀伤地凝视着手上泛着金色光芒的神剑，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卡莱尔却看见了滔天的怒火从他的眼睛里喷射了出来，他举起了“灭世者”，向他扑了过来。就在卡莱尔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落在自己的头上时，一阵风扑面而来，只一瞬间，安德烈的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犹如被吹散的黄沙，化为尘土。神剑“灭世者”孤零零地置于他的脚下，上面的光芒逐渐黯淡。

“...不是一个真正的国王，不配使用灭世者...”

风中带来的呓语，鬼魂罗列在长厅的两侧，穿着古代君王的褪色服饰，手握淡金色的神剑，他们的头发全是清一色的银白，如同空中朗朗皎月，他们的眼睛则是绿宝石，翡翠和温柔的湖绿色。

“快！”他们高叫，“快！快跑！”

卡莱尔拔腿飞奔，失去头颅的菲音•提瑞尔在他的身边守护着他，与他一同奔跑，每次落脚，都是钻心的疼痛。

“快跑！”鬼混齐声呐喊，而他跟着尖叫，往前扑去。

剧痛消失了，鬼魂也随之消失了，只剩下身躯的菲音摇摇晃晃地也消失了。他发现自己跪在了父皇曾经坐过的巨大王座之前。

他抬起头环视周围，一切都像笼上了一层轻纱一般，色彩逐渐回到了他的世界，父王维尔因身着绣着冯尔德伦王室纹章的华服端坐在王座的上方，没有血迹，没有打斗。银白色的长发如水一般铺泄在他的全身，他的双眼微微闭上，神剑“灭世者”安详地躺在他的双膝，似乎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儿子匍匐在他的脚下。

“最后的国王，真正的国王。”他听见安德烈•亚塔拉夫特轻柔地在他耳边说道，他看见纳吉法尔虔诚地跪在他的脚下，然而却不是因为他。

“真正的，真正的。”他呢喃着，努力向他父王爬去。当他爬到了顶端摸索着那张椅子的时候，他看见了坐在上面的正是自己。

血液从他的额角，双眼，鼻孔和嘴角喷涌而出，他觉得自己的浑身犹如被无数只手撕裂一般，剧痛撕扯着他的身体，不能流泪，不能流泪，他在心底里深深地告诫自己。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一个真正的国王了，同你的父亲一样，维尔因，即使最后一滴鲜血从你的身体里淌尽，你也得做一个真正的国王。”

在那之后，长长久久，痛楚，体内迅速向外流出的血液以及低声细语的群星，覆盖了他的整个天地。

卡莱尔骤然醒来，嘴里尝到了血液的味道。

“不，”他呻吟着，“不要，父王，求求你！”

“卡莱尔？”纳吉法尔冲到了他的身边，焦急地摇晃着他。

他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仍然好好地躺在精灵为他准备的卧室当中，壁炉里的魔法之火静悄悄地燃烧着，他长久地凝视着那跳动的紫色火焰，感觉到血液在他的血管当中汩汩流过，带来无限生机。那流尽的血液，毕竟只是一场惊梦。

“纳吉法尔，”他小声说，这是他第一次叫出黑龙的全名。

黑龙向他凑了过来，金色的眼睛仍然是正常的人类之眼，没有竖瞳，也没有獠牙，他的脸上布满了担忧之色。卡莱尔可以看出他眼底里倒映着的自己，一个失势的，软弱的王子，一个还没成年的小鬼，一个普通的少年。

“不是真正的国王......”鬼魂地呓语又悄悄地在他耳边响起，“这样子的你，他想得到什么呢？”

卡莱尔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嘶哑着嗓音问道：

“纳吉法尔，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